所有的汗水、泪水、艰辛、挫折,所有的咬牙坚持和互相扶持,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归宿,凝聚成了眼前这滚烫的战友情谊。方辰阳看着周围这一张张真挚的脸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略带沙哑的:“谢谢大家……”
夕阳的余晖洒在每个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手,搭在了身旁战友的肩膀上。紧接着,一只只手依次伸出,有力地将住彼此的肩膀——周明川的手搭住了方辰阳和萧胖子,萧胖子搂紧了方辰阳和何良,何良接着是张世普,张世普旁边是田甜,然后是童安然、谢堇雨……最后,方辰阳的另一只手,也郑重地搭在了谢堇雨的另一侧肩头。
他们自然而然地围成了一个圆圈,像过去无数次在训练结束后、在出征之前、在值得纪念的时刻所做的那样。这个圆圈,象征着团结,象征着信任,象征着他们将彼此的生命和荣誉紧密相连。肩膀靠着肩膀,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和力量;目光交汇,能看到对方眼中同样的坚定和赤诚。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风吹过旗杆的轻微呼啸。周明川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然后沉声起了个头:
“不抛弃——”
众人立刻同声应和,声音起初并不十分整齐,但迅速汇聚成一股磅礴有力、直冲云霄的声浪,在这海军基地的大门口回荡,震得那夕阳似乎都颤了颤:
“不抛弃!”
“不放弃!”
“同生共死!”
“不抛弃!不放弃!同生共死!”
这口号,简单,质朴,却重若千钧。它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是刻进他们骨子里的信念,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基因。“不抛弃”,是无论面对何种绝境,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战友;“不放弃”,是无论遭遇何种困难,绝不放弃自己的职责和信念;“同生共死”,则是他们将个人命运与集体、与国家紧密捆绑的铮铮誓言。
方辰阳跟着大家一起大声呐喊,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感到周明川搭在他肩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他也同样用力地回握着战友们的肩膀。在这一刻,所有的个人情绪——立功的喜悦、归队的激动、对过往的感慨——都融入了这集体的呐喊中,升华成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厚重的情感。他不再是那个孤独的、需要被开导的大学生,他是这个光荣集体的一员,是这些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姐妹中的一份子。他的荣誉,属于集体;集体的荣誉,也由他共同扞卫。
喊声落下,余韵未绝。大家并没有立刻松开手,依旧保持着环抱的姿势,静静地站了几秒钟,享受着这心灵相通的片刻。远处,营房的灯光次第亮起,炊事班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预示着一天训练结束后的平静夜晚即将开始。
周明川率先松开了手,用力揉了揉方辰阳的头发,笑骂道:“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一身臭汗,赶紧滚回去收拾收拾!晚上食堂加菜,给你接风!”
萧胖子立刻欢呼:“川哥威武!今天必须给辰阳好好庆祝一下!”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热烈起来。大家簇拥着方辰阳,吵吵嚷嚷地朝着营房走去。方辰阳被围在中间,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问候和玩笑,感受着久违的集体生活的烟火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彻底放松的、带着点憨气的笑容。
这条路,他走了很久,从懵懂到坚定,从孤独到融入。而此刻,走在战友们中间,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归来。未来的路或许依然充满艰险,但只要和这些人在一起,秉承着“不抛弃、不放弃、同生共死”的信念,他便无所畏惧。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牢牢地印在了这片他们用热血和忠诚守护的土地上。而那句铿锵的誓言,似乎依旧在晚风中,在渐浓的暮色里,低回盘旋,永不消散。
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海水,缓缓漫过海军特种大队的营区。白日的喧嚣与尘土渐渐沉降,取而代之的是远处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以及营区内逐渐亮起的、带着暖意的灯火。参加大规模对抗演习的官兵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返回。重型卡车和越野吉普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黄昏的宁静,又很快融入了这宁静之中。
归来的人们,无一例外地带着满身的疲惫。迷彩服被汗水反复浸透,又被风吹干,结上了一层白霜般的盐渍,上面沾满了泥土、草屑,甚至还有钩刮破的口子。他们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眼窝深陷,但一双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如同水洗过的星辰。那是一种历经极限考验、突破自我后的释然与满足。尽管步履因疲惫而显得有些沉重,但彼此见面时,还是会用力地拍拍对方的肩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简短地交流着演习中的惊险瞬间。营区广场上,人影幢幢,打招呼声、爽朗的笑声、装备卸车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气。
在逐渐密集的人流和车流中,张孝军、任宏和黎仁安三人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他们似乎回来得稍早一些,已经简单整理过,但眉宇间同样凝聚着未曾散尽的那硝烟气息。张孝军身姿挺拔如松,即使经过高强度的演习,依旧保持着军人特有的严谨姿态。他站在广场中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陆续驶入营门的车辆,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任宏和黎仁安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任宏习惯性地活动着有些酸胀的脖颈,黎仁安则双手叉腰,默默观察着周围战友们的状态。他们三人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无声地散发着一种核心骨干的气场。
终于,一辆外观普通、但行驶姿态异常沉稳的军用吉普车,穿过暮色,悄无声息地驶入广场,最终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稳稳停住。车身上同样布满了演习留下的泥点,但洗练的线条和那种静默的气势,却让它与周围车辆区别开来。
车刚停稳,张孝军便一个箭步上前,动作迅捷而精准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他的动作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减弱了许多,一些路过的官兵也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将目光投向这辆刚刚抵达的吉普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着泥泞的作战靴,稳健地踏在地面上。随后,一位老者俯身从车里出来。他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清瘦,穿着一身与所有官兵无异、同样满是褶皱的作训服,没有肩章,没有任何能显示特殊身份的标识。然而,当他完全站直身体,抬起头时,一种无形的、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威严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
他大约六十岁上下年纪,头发已然花白,短而硬的发茬如同严冬的松针,在广场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他的脸庞刻满了风霜的痕迹,皮肤是常年经受海上烈日与狂风洗礼后的古铜色,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尤其那深邃的眼角纹和紧抿的嘴唇线,仿佛记录着无数次惊心动魄的抉择与坚守。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浑浊,反而锐利得如同能穿透夜幕,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能洞察一切细节,带着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审视力量。那是只有经历过真正战火洗礼、在无数次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才可能拥有的眼神。
他站定后,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张孝军、任宏和黎仁安,又望向广场上那些虽然疲惫却精神昂扬的年轻官兵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胜利后的狂喜,也无演习结束后的轻松,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仿佛刚才经历的并非一场模拟对抗,而只是一次寻常的巡查。
张孝军、任宏、黎仁安三人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板,以最标准的军姿站立,目光聚焦在这位老者身上。他们没有敬礼,因为此刻并非正式场合,但他们无声的姿态,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表达内心的敬意。这位老者,或许是一位已经退居二线却仍心系部队、以独特方式参与锤炼精锐的老将军,或许是一位身份特殊、以其丰富的实战经验指导训练的“客卿”,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象征。
老者最终将目光收回,落在张孝军脸上,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张孝军却仿佛接收到了重要的信息,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老者没有多言,只是用那略带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嗓音,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