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霞飞路公寓,沐兮反手将门锁死,冰冷的金属簧片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斩断了与外界最后的脆弱连接。
她背靠着坚硬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急促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在寂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响亮。
直到此刻,她才仿佛真正从那场精心编织、令人窒息的温柔噩梦中剥离出来,重新呼吸到属于自己领域里、那稀薄而真实的空气。
公寓里弥漫着她惯用的、带着冷冽栀子花尾调的香氛,这是她为自己构筑的、熟悉的安全区。
然而此刻,无论她如何深呼吸,鼻尖似乎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冽的雪松与陈旧书卷混合的气息——那是沈知意私宅里无处不在的味道,更是他本人身上如影随形的标记。
这味道如同无形的蛛网,粘稠地附着在她的感官上,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涌起强烈的生理性厌恶。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脚步有些虚浮地冲进浴室。“砰”地一声关上门,仿佛要将所有不堪隔绝在外。
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啦啦地倾泻而下,瞬间蒸腾起朦胧的水汽。
她近乎粗暴地扯掉身上那件质地柔软、价格不菲的真丝睡裙——这是沈知意为她准备的,此刻却像沾满了毒液的蛇皮,让她无法忍受多穿一秒。
睡裙被狠狠扔进洗漱台下的角落,团成一团,如同被遗弃的秽物。
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拿起沐浴乳,挤出大量,用力搓洗着每一寸肌肤,从脖颈到锁骨,从前胸到腰腹,再到双腿……指甲划过细腻的皮肤,留下道道红痕。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想洗掉所有陌生的触感、所有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和那晚可能留下的、任何无形的玷污。
手腕处,那微妙的、带着一丝麻木的酸胀感,在热水的刺激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她抬起手腕,对着灯光仔细查看。皮肤光洁,没有明显的淤青或指痕。
沈知意做得极其小心谨慎,甚至可能事后用了某种活血化瘀的特殊药油细致处理过,力求不留下任何可视的暴力证据。
他太了解如何维持自己温文尔雅的假面了。
但沐兮早已不是不谙世事、对男女情事懵懂无知的深闺少女。
与张彦钧之间那些充满强制、掠夺与冰冷交易的纠缠,早已如同最残酷的启蒙课,让她熟悉了情欲过后身体会留下的种种痕迹。
不仅仅是放纵带来的疲惫或隐秘的欢愉,更包括了在抗拒、挣扎和被迫承受时,身体肌肉记忆下来的紧张、酸软,以及那些不易察觉的、源于外力控制的细微不适。
而此刻,她身体深处那种熟悉的、被过度侵占和开拓后的酸软与隐隐的、带着钝痛的胀感,以及腰间两侧那极其轻微、若不刻意去感受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被固定力道长时间握持后留下的深层按压感。
这绝不是一个单纯醉酒昏睡一夜后应有的状态。
醉酒带来的应是头重脚轻、胃部不适和全身乏力,而非这种带着特定指向性的、源于亲密接触的身体记忆。
沈知意掩盖得天衣无缝,言语上温情脉脉、充满关切,姿态上无可指责,甚至将一切可能的不适都归因于“宿醉”和“情绪大起大落”导致的体虚。
他算计到了每一个细节,包括她可能因醉酒产生的呕吐或头痛,所以那点身体深处的不适,完全可以被完美地解释过去。
可他千算万算,漏算了最重要的一点——经验。
沐兮的身体,这具早已在仇恨与绝望熔炉里被反复锤炼的躯体,比她此刻因震惊、愤怒和残余药效而略显混乱的头脑,更清晰、更忠实地记录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那种被温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打开、填满、乃至在药物作用下变得模糊混沌、却无法被彻底抹除的、深入骨髓的身体记忆,与纯粹醉酒后的虚脱乏力感,有着本质的区别。
身体从不说谎。
水流声中,沐兮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水温不够,而是另一种从骨子深处渗出的、冰冷的愤怒和滔天的屈辱感,瞬间席卷了她。
寒意比任何冷水都更刺骨。
他果然做了。
用那张她曾经信任甚至依赖的温柔假面,行了最龌龊、最卑劣之事。
甚至极有可能,是在她因那杯被动过手脚的酒而意识模糊、无力做出有效反抗的情况下,完成了这场披着“关怀”外衣的侵犯。
她猛地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
用一条宽大干燥的浴巾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是一种脆弱的防御。
她走到盥洗台前那面清晰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得像初雪,眼圈下是浓重得无法掩饰的青黑色阴影,显示出极度的疲惫与精神损耗。
嘴唇被她自己无意识地咬得失去了血色,甚至微微破皮。
而那双总是沉静或算计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清晨初醒时的茫然、困惑与自我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寒冰的、尖锐到极致的清醒,以及在那清醒之下,熊熊燃烧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她凑近镜子,如同一个最苛刻、最无情的侦探,仔细审视着镜子里这具刚刚被粗暴使用过的身体。
目光一寸寸扫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蛛丝马迹。
终于,她的目光定格在左侧锁骨下方,一处极其隐蔽、靠近腋窝的位置。
那里,有一小片极淡的、若不凑近细看几乎与周围肌肤无异的微红。
它并非暧昧的吻痕,形状更不规则,边缘模糊,更像是指尖在情绪激动或试图固定她时,用力按压留下的痕迹。
短暂而克制,却像无意中滴落在完美画作上的墨点,泄露了施与者在那瞬间可能失控的、强烈的占有欲。
够了。
这微不足道的、几乎可以忽略的物理证据,连同身体内部那清晰无比的、带着痛楚的记忆,已经足够在她脑海中拼凑出昨夜部分不堪回首的、被精心修饰过的真相。
沈知意……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带着血腥味。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柔软的掌心,带来尖锐而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奇异地让她更加冷静,如同用疼痛来锚定即将被怒火吞噬的理智。
他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在她身上打下无法磨灭的烙印,就能彻底掌控她,让她因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陷入羞耻、慌乱、最终在孤立无援中不得不转向他、依赖他?
可笑至极!
这具身体,这颗心,早已在沐家冲天火光和血海深仇的熔炉里,锤炼得冰冷而坚硬。
羞耻心是和平年代温室里的奢侈品,她早已在失去一切的那夜就将其彻底抛弃。
每一次被利用,每一次被伤害,每一次身体与尊严被践踏,都只会让她心中的恨意更加凝固、更加锋利,让她复仇的决心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钢铁,愈发坚韧不摧。
张彦钧的强占,她可以冷静地将其转化为换取生存空间和调查权力的冰冷交易筹码。
那么,沈知意这披着青梅竹马外衣、用温柔陷阱包装的侵犯,同样可以!这让她更清晰地看清了这个自幼相识的男人皮囊下隐藏的真正恶魔面目,也让她手中,无形多了一把或许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机、反向刺入他心脏的匕首。
一旦时机成熟,这“说不清的一夜”,完全可以变成揭露他伪善面目、离间他与其他势力关系的致命武器。
毕竟,一个“趁人之危”、“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总比一个“温润如玉”、“深情守护”的兄长形象,更容易让人心生警惕、乃至群起攻之。
当然,沐兮无比清醒地知道,现在绝不是亮出这把匕首的时机。
她需要隐忍,需要继续扮演好那个可能因“意外”而惊慌失措、内心充满矛盾与挣扎、甚至可能因这层复杂关系而对沈知意产生某种扭曲依赖感的、脆弱的沐兮。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掐出血痕的掌心,用毛巾擦干身体,走到衣帽间,刻意挑选了一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的、高领窄袖的深色旗袍,将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彻底掩藏于得体的衣物之下。
她坐在梳妆台前,往苍白的脸上淡淡扑了些粉,遮掩住过于憔悴的气色,但眼底那片冰封的决绝战场,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她走到窗边,轻轻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目光冰冷地俯视着楼下的街景。
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很快,一辆黑色的、车型低调却价格不菲的汽车缓缓驶过,停在街角不太起眼的位置。
那辆车,她认得,是沈知意常用的几辆座驾之一。
他果然派人盯着这里。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无处不在的监视,确保他的猎物始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沐兮的唇角,极浅地、冰冷地勾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很好。
戏,还要继续演下去。而且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演得更加逼真,更加投入。
只是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或许该重新审视、乃至彻底颠覆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还隐约残留着昨夜被那双看似温柔的手、以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按压过的细微触感。
身体的证言,无声,却最真实、最无法篡改。
而她,会将这刻骨铭心的屈辱烙痕,淬炼成最致命、最出其不意的复仇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