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饭局设在一家极负盛名的粤菜馆子“锦庐”,隐秘的包厢,红木雕花,丝绒软椅,空气里浮动着佳肴的香气与昂贵雪茄的淡雾。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暗流涌动。
沐兮跟着张彦钧进入包厢时,心跳便漏了一拍。
沈知意竟然也在。
他坐在主位左侧,穿着一身熨帖的浅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润如玉,正与席间一位洋行买办低声交谈,姿态从容闲适。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沐兮身上,唇角立刻漾开一抹极其温柔、仿佛带着无限牵挂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冰面。
“兮儿来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亲昵自然的称呼,仿佛他们依旧是青梅竹马,从未有过任何隔阂与算计。
张彦钧的脸色几乎瞬间就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明显降低。他冷冷地瞥了沈知意一眼,带着沐兮在主位右侧坐下,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沐兮垂下眼睫,心中警铃大作。沈知意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他是故意的。
果然,整个宴席期间,沈知意完全无视了张彦钧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将所有注意力都“恰到好处”地放在了沐兮身上。
“兮儿,尝尝这个龙虾球,你小时候最爱吃粤菜,每次去‘陶陶居’都闹着要点的,还记得吗?”他极其自然地用公筷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虾球,越过半张桌子,直接放入沐兮面前的碟子里,语气宠溺得像在哄小孩子。
沐兮指尖微紧,感受到身旁张彦钧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寒意,只能低声道:“谢谢沈先生,我自己来就好。”
“跟我还客气什么?”沈知意笑得愈发温和,目光却像细密的网,将她牢牢罩住,“你小时候贪嘴,吃了不消化的糯米鸡,半夜肚子疼,还是我背着你去找的洋人医生,忘了?”
他又提起一桩只有他们知道的童年往事,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席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能听到他们“关系匪浅”。
张彦钧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冷哼一声,打断道:“沈经理倒是念旧。不过沐小姐如今在本帅府上,饮食起居自有专人照料,不劳费心。”他刻意加重了“本帅府上”四个字。
沈知意仿佛才注意到他的不悦,恍然般笑道:“少帅说的是。是我僭越了。只是看着兮儿,总想起她小时候乖巧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多关心几句,少帅勿怪。”他嘴上说着勿怪,眼神却依旧黏在沐兮身上,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无论她如今在谁身边,关于她的一切,我才是最熟悉的那个。
接下来,无论是沐兮餐具不小心碰出轻响,还是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沈知意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并给出反应。
“是菜不合胃口吗?我记得你不太爱吃太油腻的。”
“手这么凉,是不是穿少了?上海春秋夜里寒气重,要注意保暖。”
他甚至极其自然地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方干净手帕,趁沐兮不注意,轻轻替她拭了下唇角并不存在的污渍!
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亲昵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沐兮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被他用眼神温柔又固执地定住。
“沾到一点酱汁。”他低声解释,语气自然无比,收回手帕时,指尖甚至“无意”地擦过了她的手背。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张彦钧身上那股几乎要实质化的怒火和低气压。他脸色铁青,下颌绷紧,眼神阴鸷地盯着沈知意那堪称挑衅的举动,握着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
然而,他的身份、他的教养、以及此刻的场合,都不允许他像街头混混一样拍案而起,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他只能死死压抑着,如同被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怒火。
沐兮如坐针毡,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火上烤。一边是沈知意温柔却步步紧逼的“亲密”攻势,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刺激着张彦钧的神经;另一边是张彦钧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冰冷视线和随时可能爆发的雷霆之怒。
她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就在沈知意又一次试图为她盛汤时,沐兮轻轻按住了转盘,抬起头,对着沈知意露出了一个极其疏离而客气的微笑:“真的不用了,沈先生。我自己可以,不敢劳烦您。”
她刻意用了敬语“您”,并将距离拉远。
然后,她转向张彦钧,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意味,轻声道:“少帅,这道清蒸鱼味道很好,您尝尝?”她主动用公筷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腹肉,放入张彦钧的碟中。
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一个试图平衡局面的姿态。
张彦钧阴沉的脸色稍霁,虽然依旧难看,但沐兮这个主动的、带着顺从意味的举动,显然取悦了他那强大的占有欲。他冷冷地瞥了沈知意一眼,仿佛在说:看,她最终选择的是谁。
他拿起筷子,吃下了那块鱼,算是接受了沐兮的“示好”。
沈知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微微冷却,但依旧维持着风度,不再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是那温润的表象下,暗流愈发汹涌。
接下来的饭局,就在这种诡异至极的气氛中进行。表面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底下却是刀光剑影,暗潮澎湃。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句看似平常的问候,都充满了无声的较量。
沐兮小心翼翼地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精神高度紧绷,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她既要适度回应沈知意,不能让他起疑,又要安抚张彦钧,不能让他当场发作。
直到宴席终了,张彦钧率先起身,一把抓住沐兮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不容置疑地道:“走了。”
他甚至没有多看沈知意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沐兮被他强行带着离开,踉跄间回头,只见沈知意依旧坐在原地,慢条斯理地用茶漱口,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高深莫测的笑意,遥遥对着她举了举杯。
那眼神,仿佛在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手腕上的剧痛和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让沐兮心底发寒。
这场修罗宴,没有赢家。而她,无疑是那个被争夺、也被撕裂的中心。
回去的路上,车厢内气压低得可怕。张彦钧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目光阴沉地望着窗外飞逝的灯火,侧脸线条冷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