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官署,主事厅。
气氛又凝重起来。
李源召集了所有管运输的官员。
李贤恭敬的站在下首,没了一点以前的傲气。他手下的车府令, 材官这些官,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跟前,不再是账本,也不是图纸。
而是一副巨大的,专人画的,从咸阳到北境的详细舆图。
那条刺眼的红线,像条蜿蜒的伤疤,刻在所有人心头。
“各位。”
李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物资,已经备齐。”
“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怎么把它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运到蒙恬将军手上。”
所有官都低着头,没人敢搭话。
前几天那股被“工业轰鸣”点起来的豪情,在这条千里运输线面前,被一盆冰水浇的透心凉。
他们不傻。
他们比谁都清楚,要把那堆成山的物资运到北境,有多难。
那不是几车粮草,几百件兵器。
那是能武装一座要塞,改变一场国战的,数以万石计的物资!
李贤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令君大人,这事……怕是不好办。”
他的声音,有点干涩。
“下官初步估了下,要运走所有物资,最少要征调民间的牛马车三千辆,民夫一万人以上。”
“这么大的队伍,人吃马嚼,光是路上吃的,就是个我们出不起的数。”
“更别说,路那么远,又都是山……”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股压力,已经笼罩了整个大厅。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带着哭腔的嘶吼,毫无征兆的从殿外传来!
大门被猛的撞开!
一个披着破皮甲,浑身是血,左胳膊还插着支狼牙箭的斥候兵,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
他身后,是道长长的血印。
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着,把手里一个用火漆封死的竹筒,高高举起来!
“令君!北境……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话音没落,他就一头栽地上,人事不省。
s 大厅的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心脏,都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
赵月快步上前,从那昏死的信使手里,发着抖,拿过那封沾满血跟汗的竹筒,飞一样呈到李源跟前。
李源一把扯过竹筒,捏碎火漆,展开那份蒙恬亲笔写的,潦草却字字千钧的帛书。
只看一眼。
李源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猛的缩紧!
信上的内容,比他想的,还急!
匈奴头曼单于已经集结二十万主力大军,就在长城外,随时可能总攻!
冒顿的先锋部队,只是探路的!
真正的风暴,就要来了!
信的最后,是蒙恬像哭着血写下的请求。
请求李源,务必,务必在深冬大雪封山前,把物资送到!
不然,一旦大雪封了所有路,雁门关,就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城!
“令君大人……”
李贤看着李源那瞬间凝重起来的脸,试探的问。
李源没回他。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信使一同带来的,那个更大的包裹上。
“打开它。”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几个侍卫马上上前,小心的打开那个用厚油布包的包裹。
里面,是副更详细,也更吓人的军用地图!
那上面,不只有山川河流。
更是用朱红笔,密密麻麻标出了从咸阳到北境,所有要命的险地!
湍急,没法搭浮桥的渭水。
连绵不断,猴子都难过去的崤山山脉。
一下雨,就成烂泥,车轮陷进去就拔不出来的沼泽地。
每个标记,都像道枷锁,锁死了这条生命线。
“传,都尉杨嚣,进见。”李源的声音,无比沉静。
很快,一个四十来岁,脸很黑,留着短胡子,眼神像鹰的中年军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他穿着都尉的甲胄,上面,带着一道道变暗了的刀痕,一股沙场老兵的务实强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就是杨嚣。
大秦军中,最有经验的运输官之一。
也是李源根据蒙恬推荐,特意从南征军中,调来的将领。
“末将杨嚣,参见令君!”
杨嚣的军礼,标准有力,不拖泥带水。
李源点了下头。
“杨都尉,你来看。”
他指了指那副巨大的军用地图。
“沙盘,备好了吗?”
“回令君,早备好了。”
杨嚣一声令下,一座巨大的沙盘,被几个士兵,合力抬进主事厅。
沙盘上,山川河流,关隘城池,跟地图一一对应,栩栩如生。
这是一场,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沙盘推演。
杨嚣没废话。
他拿起一支代表运输车队的红色小旗,插在沙盘上,咸阳的位置。
“令君,各位大人,请看。”
他的声音,沉稳,沙哑,没一点感情,像在念一份冰冷的尸检报告。
“从咸阳出发,三日,可到渭水。”
“渭水水流急,搭浮桥最少要五天,还容易被冲垮。要是绕路,就要多走百里山路,更费时。”
“过了渭水,就是没完的丘陵跟官道。天好,牛车马车,一天走不了五十里。”
他的木杆,在沙盘上,缓缓移动。
每动一寸,他的声音,就重一分。
“遇上雨天,路烂成泥,车轮陷进去,人畜都动不了。一天能走十里,就算老天爷保佑。”
“三千辆大车的队伍,首尾连着,就有十几里长。一个地方堵了,全队都得停下。”
“马累死,牛倒下,车轴断了,更是常事。百里路,要是没坏一成,就能烧高香了。”
大厅里,死一样安静。
李贤这些少府官,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他们只知道运输难,却从不知道,难到了这地步。
杨嚣的木杆,最后,停在一片连绵,地势险峻的群山模型前。
“崤山。”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
“这里,没路。”
“想过去,只有一个法子。”
“卸货,化整为零,让人,一筐筐,一担担,翻过去。再在山那头,重新组车队。”
“一来一回,最少,要耗上一个月。”
“这,还是一切都顺当的情况下。”
他说完,放下木杆。沙盘上,那支红旗,依旧停在崤山前,那么小,那么绝望。
杨嚣缓缓抬起头,他看着李源,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全是军人的绝对务实。
他向前一步,对着李源,郑重一揖。
“令君大人。”
“恕末将,直说。”
“用传统的牛马运输,算上所有耽搁跟损耗,把所有物资运到北境,最快,也要……三个月。”
“这,还没算上,就要来的,冬日大雪。”
“想在入冬前,赶到雁门关……这事,办不到。”
一句话,让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砸得粉碎。
大厅里,又陷入了那种让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李源身上。
他们想看,这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年轻人,面对这个纯粹由物理规律构成的,没法用权谋跟金钱撼动的死局时,会是多么绝望。
然而。
李源,没绝望。
他甚至,一点沮丧都没有。
在所有人或同情,或担忧,或隐隐带着幸灾乐祸的注视下。
他缓缓的,走到那副巨大地图前。
他伸出手,手指,轻轻的,抚过那条从咸阳,一直延伸到北境的,漫长又刺眼的红线。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众人。
他的嘴角,竟勾起一抹,神秘又自信的淡淡微笑。
“杨都尉说得对。”
“用传统办法,办不到。”
他顿了顿,声音里,却充满无穷的力量和,一丝疯狂!
“既然,血肉之躯的牛马不行。”
“那我们……”
“就让钢铁自己跑起来!”
在杨嚣猛然收缩的瞳孔中,在李贤等人无法理解的呆滞目光里。
李源的手,重重的,点在地图上!
“传我命令!”
“即刻起,启动……”
“‘钢铁长龙’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