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大喇喇地坐下,脸上依旧带着笑:“老三干了件大事,回来呈报。正巧全福说,大郎病了,想请个大夫瞧瞧,我也过来看看。”
他转过脸,看向赵婉柔,“大郎好些了吗?”
赵婉柔赶紧福身行礼:“回父王,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昭王微微颔首:“大郎从小身子就弱,你这个做母亲的,尽心尽责,也的确不容易,辛苦你了。”
赵婉柔几乎要哭了。
她对两个孩子,的确是无微不至,耗尽心力。
大姐还好,身子骨倒是强健。
大郎是她唯一的男孩儿,从小身子骨就弱,赵婉柔耗尽心血,也没有把大郎养得身强力壮。
因此,没少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连王妃这样吃斋念佛的和气人,也经常话里话外指责她,说她没把孩子带好。
昭王随口一句话,让赵婉柔感激涕零,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昭王叹道:“家宅兴旺,靠的是众人齐心协力。就比如说,大郎这身体不好,不止她母亲要尽责,你们所有人都要尽心!赵爱妃,大郎喜爱吃肉饼,你以后让厨子变着花样给他做就是了……”
赵侧妃满脸堆笑着上前:“瞧王爷说的,只要大郎想吃,什么好东西不能给他吃!只要我还管着厨房一天,就一定保证把大郎喂得圆胖!”
昭王又道:“大郎身子骨弱,可见平日里多坐少动。老三,以后只要你回府,就带着兄弟子侄们习武,这点可否做得到?”
府上文武皆有名师,魏渊也是跟着涿郡当地出名的武术世家,学的武艺,和其他诸子没有分别。
只是他自己勤学苦练,愿意在这方面下苦功夫,因此,也就显得武艺上出类拔萃。
昭王此言,显然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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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只要大嫂不拦着。”
魏渊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像是上冻了一般的冷脸。
赵婉柔刚要说什么,昭王却大笑道:“你大嫂谢你还来不及,哪会拦着?老大家的,你说,是也不是?”
赵婉柔平常把两个孩子捧在手心里,生怕吹口气就飞了,晒点儿日头就化了。
别说练武了,多在花园子里玩一会儿,就赶紧叫回去歇着。
但昭王如今开了金口,赵婉柔不能拒绝。
甚至感觉昭王明褒暗贬。
刚夸她尽心尽责,这会儿又像是在说,她不会照顾孩子似的。
她只能点头应答:“三弟若是愿意教大郎习武,那是再好不过。希望大郎也像他三叔一样,身强体健才好。”
昭王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抚掌笑道:“你能这样想,那再好不过。”
他拍了下大腿,长叹一声:
“咱们这样的人家,养育孩子,已经比平民百姓,不知强上多少。百姓之间,尚且懂得兄友弟恭,妯娌和睦,互相帮衬着,共同抚育子女。你们身在王府,却不知友爱和睦。出了事情,相互推诿。百姓常说一句话,家和万事兴,你们难道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吗?”
众人听了,连忙跪下。
“王爷教训得是。”
王妃冷着脸,不再说什么。
但很显然,她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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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已经年过五十,早年间,也曾手握管家大权,并非是年纪轻轻就吃斋念佛之辈。
只是后宅争风吃醋,跟乌眼鸡似的乱斗,让她疲惫不堪。
好几次要严加惩戒,但昭王总是在关键时刻,以“大局”为重,乱她阵脚。
久而久之,王妃也心中疲惫,懒得再管那么多破事。
外加她地位稳固,一双子女也已经养大成人,吃穿用度上,不会有人怠慢,索性便不再管闲事,自己修身养性去了。
但此次事关她的嫡长孙。
她若是不出面,惩治几个罪魁。恐怕这些人,以后更加得寸进尺,要翻到天上去!
没想到刚要彻查整治,昭王又突然造访,一如既往,搅浑了水。
王妃懒得虚与委蛇,往日里的端庄持重,再也装不下去。
于是,她冷着面庞,不发一言,压根不去附和昭王那番和稀泥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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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不高兴的,是林青榕。
很显然,昭王这是要包饺子了!
怎么之前她被沈侧妃逼着认罪的时候,他不来包饺子,这会儿要查沈侧妃院里的人了,他却过来包饺子了!
这算什么?
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青榕想了片刻,还是觉得憋气。
让她吃点儿面子上的亏,她是无所谓的,只要能吃穿不愁,就算指着她鼻子骂都没问题!
但吃哑巴亏,甚至还当犯人一样,关了一日。
这口气今日不出,恐怕今后谁都能骑在她脖子上拉屎,就算她想躺,也不能一身屎尿地躺下去!
林青榕挺直身体,刚想说什么,却被魏渊按住肩膀,并在她掌心捏了一下。
林青榕抬头看他,却见魏渊朝她微微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林青榕心中不满,使劲瞪他,虽然未明说,但还是有股子怨气!
“来了又帮不上忙,还限制我发挥!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魏渊如何不懂,心中无奈,但还是坚持按着林青榕,不让她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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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却好像长了八只眼睛似的,他们这点儿微小互动,竟被他看在眼里。
昭王笑着问林青榕:“老三媳妇,你以为,父王说得可对?”
林青榕心里想翻白眼,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父王说得极是!家和万事兴,我之前还未出嫁时,常听人这么说。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不知道能不能说……”
“说来听听。”昭王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可亲。
“说是一家三兄弟,一位老人分别给他们一根树枝,让他们折断。这种事情,对于三人来,轻而易举,都能折断。
但老人将树枝捆在一起,让他们想办法折断。三人绞尽脑汁,却没有办法折断一捆树枝。
那位老人便谆谆教导,兄弟不和,就会如同单独的树枝一般,任人摧折,终究不成气候。但是家宅和睦,兄弟一心,就如同这一捆树枝,任谁都不能折断!”
昭王听了,连击三掌,大笑道:“这故事说得不错,你们听听,还是老三媳妇最懂民间典故,能将浅显易懂的道理,说得这般透彻!她能懂,你们如何不懂……”
众人心思各异。
“这老三媳妇,真是伶牙俐齿,哄起王爷来,一套一套的!”
“就是,说得这么好听,刚刚是谁哭喊着要追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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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榕压根不在意众人眼光,脸上笑意更深。
“父王谬赞了!这故事只讲了一半,还有后面一半,没讲完呢……”
“哦?”昭王诧异,“后面如何了?”
“后来那三兄弟之一,拎着那捆树枝,抖了几下。只因老人力气不足,未能将那些枝丫绑紧绑实。那些树枝没了管束,随便晃动两下,便散落一地。三兄弟将树枝挨个捡起来,轻松掰成两节!”
林青榕说完,也跪下来。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绳结无力,那些树枝就算拧成一股,也早晚会七零八落,被人各个击破!绳结就是规矩,规矩就是人人都要遵守!如何让人守规矩呢,当然是要赏罚分明!”
这后半截故事,并不怎么得昭王心意。
他的脸很快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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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榕却不在意,而是朝着昭王和王妃,磕了个头。
“我自嫁入王府,对公婆、兄弟、妯娌、子侄,自认为问心无愧。当然,我也得到众人的怜惜和爱重。尤其是母妃,吃斋念佛,素喜清净,却在三爷不在家的时候,照顾我数月之久。
这些情意,虽然我从未说过,但也常常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感恩上天,给我这样一个好婆家!”
林青榕说着说着,声音竟然有几分哽咽,似乎真情流露,眼中难掩泪花。
“但母妃虽爱我怜我,却没有偏心于我。大郎生病,我被指责,说是故意要害大郎。母妃毫无偏袒之心,让我在佛堂清修。
我在佛堂里,跪拜菩萨,什么都没有求,只求大郎能身体健康,快快好起来。
我虽没有生养,但也做过子女。昔日父母爱我怜我,我往日生病,母亲衣不解带,悉心照料,父亲遍请名医,为我诊治。
因此无论是谁,怨我恨我,我都不会反过来怨恨她们!只因为我知道做父母,心系子女,难免会乱了分寸。”
虽然这话不是朝着赵婉柔说的,但赵婉柔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林青榕接着道:“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母妃公正严明,一定能查明真相,给我一个公道!结果也的确如此,母妃阖府彻查,终于证明,大郎生病,与我无关!不管结果如何,我在这里,先谢过母妃,还我公道!”
林青榕说完,又磕了一个头,态度恭敬又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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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真情流露,连王妃也跟着伤感起来.
“好孩子,之前冤枉了你,你非但不怨恨,还这般体恤,真是……委屈你了……”
王妃说着说着,竟然也掏出锦帕,拭去两滴眼泪。
“罢了,是我无能!常年不问家事,突然插手,恐怕的确不能服众!王爷若是觉得我判得不妥,就另寻高明,来管这个家吧!妾身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就先告辞了!”
王妃说着,起身给昭王施了一礼,扶着嬷嬷的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离开了!
王妃嫁入王府将近三十年,从来没有跟昭王红过脸,向来以昭王的脸色行事,以他的想法为尊。
此刻,竟然头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般话来,还起身告辞了!
这样的情形,从未有过!
别说众人吃惊,连昭王也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