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栖公园在澄光市的向阳区,算得上是这片被钢筋水泥挤占的城市边缘,一块难得的、慷慨的留白。
公园不大,地势却很开阔,最中间是一大片被修剪得平平整整的草坪,周围稀疏地种着几圈低矮的乔木,银杏、垂柳,还有几株不知名的、开着白色小花的树。它们像是这座城市匆忙的叙事节奏里,一个被特意安插进去的、温柔的破折号。
入口处那座小小的石拱桥,还固执地保持着20世纪90年代的风格,灰色的砖缝里,长出了细小的、顽强的绿苔,显得既陈旧,又温柔。
午后的阳光很好,不再是正午时分那种咄咄逼人的白光,而是被时间过滤成了一种温暖的、带着金色光晕的斜光。光线穿过树梢,在地面和草坪上,铺满了碎金子一样的光斑。风一吹,树叶便“沙沙”作响,那些光影也跟着在地上晃来晃去,像时间投下的一道无声的钟摆。
虽然是周六,但因为天气实在炎热,公园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带着孩子的家长,在远处的大树底下乘凉。偶尔有穿着速干衣的夜跑爱好者,从远处的小径上经过,脚步声放得很轻,仿佛也怕惊扰了这片被夏天精心保管的静谧。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被太阳晒过之后的那种独特的、干净的气息,混着一点泥土和水分蒸发后的味道,清爽得像一杯不加糖的冰镇苏打水。
“这里都没什么人啊……他们该不会是在哪里埋伏起来了吧?”时川一边小声地嘟囔着,一边抬起手背,擦了擦额角渗出的薄汗。他来得有些早,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线下见网友,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自己脑补得,跟当年贴吧里那些热血又中二的线下约架似的。
他想起昨晚,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也去”。
想起自己这平庸的前半生里,好像从未做过任何一件与“对抗”沾边的事。紧张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沉在心底的、陌生的兴奋,像一只蛰伏了很久的猫,终于在某个无聊的午后,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他是第一次来夏栖公园,对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小径都感到陌生。但这种陌生,反而激发了他一点孩子气的、属于少年时代的探险欲望。
他绕着草坪,慢吞吞地走了一圈,像个侦察兵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一群穿着黑衣服的壮汉,正虎视眈眈地藏在哪片灌木丛里。
不过,除了几只在草地上翻着肚皮晒太阳的懒猫,和一个正拿着面包屑喂鸽子的小男孩,他确实没看到任何“成群结队的肌肉男”的迹象。时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找了个离人群稍远的、树荫下的长椅,坐了下来。
树叶晃动的影子,斑斑驳驳地落在他干净的白t恤上。他低头看了眼手机,距离他们约定的那个含糊的“下午”,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等等她吧,她可是我的援兵。”他这样想着。虽然,他连她真实的长相都一无所知,甚至除了那个甜得像加了三勺糖的声音之外,对她一无所知。但他就是有一种没来由的、固执的直觉——她会来。
就在他准备抬头,去数一数远处那棵白杨树上到底有几片叶子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划破了这片被蝉鸣和风声包裹的静谧。
“你好,请问……你是时川吗?我是甜妍。”
那声音,像一颗裹着糖浆的、冰凉的玻璃珠,干净、轻巧,不偏不倚地,直直地撞进了时川的耳朵里。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彻底空白的。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怎么说呢,是一个可爱到,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的、漂亮的女孩子。
阳光正从她的身后倾泻下来,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温暖的金色轮廓。她穿着一件嫩粉色的连衣裙,轻薄的裙摆被午后的微风轻轻吹起,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长发被扎成一个高高的、充满活力的马尾,额前的刘海修剪得整整齐齐。她的妆容很精致,却不显得厚重,清新得像是某个气泡水广告里,那个一出场就会让整个画面都变得甜美起来的女主角。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大,也很有神,像两颗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夏夜里的、黑色的星星。
时川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整个夏天,都浓缩在了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是糖分过多的午后,是冰镇汽水里“滋滋”冒出的气泡,是便利店冷藏柜最深处,那盒无人问津却无比甜美的哈根达斯。
空气,好像都变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