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该是一场按照预定轨迹稳稳落地的女团首秀。
那五名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岁的练习生,该在这片光怪陆离的舞台上,将她们那四年以来所有夜以继日的汗水都变成一个个精准利落的转身、落地和稳定漂亮的高音。
台下的观众也高举着那些印着自己偶像名字的应援牌,按部就班地喊着那些已经被演练了无数遍的口号,跟着节奏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在一首首歌的间歇里短暂地安静下来,然后再被下一个强烈的beat重新点燃。
VIp包厢里则该是另一套心照不宣的程式:几张带着恰到好处、属于成年人世界微笑的脸,轻声地交换着名片。酒杯在空中轻轻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会时不时地抬起眼看向台上,那些自带光环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像是专门为他们而生的五颗遥远的星星。
可谁也没想到,局面会在这一晚变得如此失控,又如此荒诞。
就连舞台上那五个女孩子最终也没能端住那份属于偶像的、完美的乖巧和敬业。
是谁先动的手已经说不清了,只记得聚光灯下那个最先举起香槟瓶的女孩子笑得有点疯。那喷洒出去的白色泡沫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盛大雪,划过整个观众席,落在了那些被呆滞和惊讶交织在一起的眼神里。
VIp休息室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林音一边还在偷偷吃着果盘里那块最后剩下的蛋糕,嘴角还沾着一点来不及擦掉的奶油渣,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看着那个还没能从那场巨大的尴尬里走出来的“渣男”——时川。他正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低着头擦拭着自己衣角上那点淡淡的可乐渍。
而甜妍就像一只还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吓傻了的小猫一样,脑子里还晕晕乎乎地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里,小手还紧紧地攥着那根已经不再发光的应援棒。
浩介则像个刚从漫长的冬眠里苏醒过来的熊猫。红酒浸湿了他的发丝,他的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站在VIp休息室的门口抖了抖自己的头发,那黏腻的刘海还甩出了两滴晶莹的酒珠子。笑容却放肆到连天边那轮清冷的月光都像是特意为他留了几分余地。
外面的观众席也早就没了原先那片规整漂亮的灯海。
有女孩子举着应援牌,像举着一把小小的扇子一样挡在自己的脑袋上,生怕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碳酸雨”腐蚀掉自己那半张精心化好的妆容。
有男孩子干脆赤膊着跑上了过道,一边甩着自己那件湿透了的t恤,一边嘶吼着谁也听不懂的词句。
没人去劝,也没人觉得需要收拾。
就像是某种早就该爆炸的、属于年轻人的情绪,终于借着这场免费的、混乱的“首秀”找到了一个可以不管不顾的出口。
光线在天花板上还在固执地闪烁着,音箱里那最后一段K-pop流行歌的尾音还带着一点属于电音的微弱回响,像是散场前那口冰镇汽水里所剩下的最后一丝不肯离去的二氧化碳。
月亮高高地挂在沉光市的上空,比谁都冷静。
它透过那扇半开着的巨大场馆大门,看见那片正在缓缓涌动着的人潮里那些正争先恐后溢出来的情绪,像看见一条正流向未知去处的宽阔河里那些正漂浮着的、无数没有归处的小船。
演出结束了。
散场的人群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脚底还踩着那片黏腻的、混合着各种饮料渍的地板。鞋底黏糊糊的,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和这片还残留着今晚余温的地面做着一场不舍的告别。
月光将那些年轻的、晃动着的人影拖得又细又长。
浩介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那个快要被酒液黏住的领口。
那点属于后半夜的凉意让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却又有点可笑。
那个斯斯文文地在飞机上、图书馆里、便利店的打工台前坐了整整六年的浩介,今晚却像一只在雨夜里不管不顾地疯狂奔跑的、快乐的小狗。
他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句干净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日语。
“こんにちは、社长さん。参りました。” (你好,老板。我来了。)
这声音不算大,却透着一种独属于少女的、清澈的、不容置疑的澄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