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山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在别墅的铜门被推开后，二楼女鬼并不是回到了房间，而是，下了楼，她现在身处在一楼和二楼的台阶中间。
此后，每往下走一步，她身上大块大块腐烂的肉，像是水花一样往下掉，露出森森的白骨大腿。
陈红死后，留下的镇压仍然有效。这个女人想要下到一楼来，就会受到无形制约。
她已经走到了结界的极限，她终于停下脚步，目光穿过正前方的顾山，落在他后方的杨天身上。
女鬼眼眶中的两粒眼珠，干瘪到了如同葡萄干的程度。看着她这样高度腐烂的脸，顾山很难分辨她此刻是什么表情。
女鬼，明显和杨天认识。
杨天负手而立，主动和二楼女鬼打招呼：
“好久不见，方宁学姐。
“看来你已经忘记了在未央中学，老师给我上的第一堂课了。
“生老病死，是正常轮回；人死后就该去该去的地方。
“太重的执念，是一种病。猎鬼人就不该留恋这个世间。”
让顾山感到意外的，不仅仅是杨天和二楼名为方宁的女鬼，像是老朋友之间随便寒暄一样。
杨天，称呼方宁为什么？
学姐？
如果这个女鬼生前是杨天的学姐……
杨天、陈红，都是猎鬼人。
名为方宁的死者，生前也是一个猎鬼人，甚至和前者毕业于同一所学校。
普通人变成的鬼已经够恐怖了，而猎鬼人生前就是顶级配置。死后变成了不死不灭的鬼，可想而知有多棘手。
猎鬼人会的，猎鬼人死后变成的鬼全都会。更何况，人家还不死不灭，还多一条杀人规律。面对同行死后，除了跑没有任何办法。
难怪当初陈红听到方宁在二楼拿到了信件，没有任何战意，直接上车点火。
意外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方宁的尸体扶着扶手，看着杨天，开口说话了。
尽管她因为舌头和喉咙腐烂的原因，发出来的声音十分奇怪。
顾山之前一直以为，二楼的女鬼虽然可以发出歌声，但是无法和人类沟通对话。
“你这是准备带这个小鬼去哪里？未央中学？重新走一遍我们当年走过的路？
“被上面当做工具使用，当做工具丢掉。默默付出一切，死无葬身之地，死后还不得安宁？”
她下颚张裂，露出一丝凌然的冷笑。目光再次转向了顾山方向，身上腐肉像是残渣一般落下：
“小朋友，好好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
“我付出了青春、爱情、亲情，一切，成为一个猎鬼人的十八年。这就是我最终落得的下场。
“现在，我变成鬼了，变成累赘。这些冷血的人不会在意你生前有多少贡献。他们只会问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后还要给他们添麻烦。”
方宁用平静的语气和口吻，说出的话，令顾山不寒而栗。
杨天的语气，稍微放柔和了一些：
“方宁学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西塞尔酒店的事情，我们这些年……从来未放弃过调查。陈红没有，我没有，校长也没有。
“是我们太无能，直到陈红学长临死前一刻，仍然没有还你们一个真相大白。
“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用余生追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直到我死亡那一天。”
接下来的话，是对顾山说的：
“我无意美化我们的工作。踏上猎鬼人的道路，极少有人能有好下场，陈红的下场、方宁现在变成的样子，我相信你比我看得更清楚。
“猎鬼人并不是一个高尚的职业。我们平时的工作和清洁工一样，都是处理一些脏东西。
“虽然你是被陈红学长选中的人，但是愿不愿意和我去，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你可以改变主意。我会把你护送到安全的市中心。
“即使看到我的学姐现在这副样子，你愿意跟我走么，踏上成为一个猎鬼人的道路？”
方宁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怨毒的话，劝告顾山不要加入猎鬼人阵营。
但实际，顾山并没有其他选择。
随着许愿机下一次任务的到来，他所要处理的灵异事件会越来越可怕。
找到猎鬼人组织，最短时间内提升自己实力，是顾山唯一的生路。
“我愿意成为一个猎鬼人。”
这是顾山的回答。
杨天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方宁：
“方宁学姐，你一直在二楼，看到过究竟是什么人，使得陈红重伤了么。
“他的致命伤是胸口这根钢钉，但是钢钉是他为了防止自己死后变成鬼，主动插上的。
“我大致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他身上其他伤口。”
方宁没有理会杨天的问题，只是转过身，向着二楼的走廊走去：
“想知道答案？跟着我上楼，我来告诉你。”
杨天当然不可能傻到跟着鬼上楼。
现在的方宁还愿意和他们和颜悦色交流，是因为陈红设下的镇压，导致她下不了楼。
要是到了二楼，鬼的地盘，哪怕杨天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等我解除了封印，离开鬼园路之后，就把你们这些猎鬼人全部杀了。”
这是方宁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二楼房门的昏黄灯光，再次亮起。幽怨的女声歌声，随风飘扬。
？
杨天原本已经转身准备走了，他也没指望方宁会回答自己问题。听到这句话，脚步明显停了停。
方宁尸体所说的这句话，绝对不是单纯的恐吓。
第一次见到方宁，是在送信的时候，她想要走出二楼的房间，都十分困难。
第二次见到方宁，就是这次，她已经能在二楼走廊上自由行动。
她之所以要尝试着下楼梯，也是在测试，自己目前能在多少范围内活动。
结果就是，方宁已经能走到一楼和二楼台阶中间的位置。
再加上布置镇压的陈红已经死了。方宁脱离鬼园路，只是时间问题。
杨天懒得废话。他拔掉了陈红尸首上的钢钉，抱着他的尸体，示意顾山和自己一起离开鬼墅。
车停在外面，一辆不知道牌子的老旧越野车。车头、车身上面全是深深的爪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伤痕累累的车子仍然可以使用，也从侧面说明了，这辆越野车是多么皮厚耐操。
杨天打开后排，将陈红的尸体放在了后排，然后转到前排，跳上了驾驶座，示意顾山也跟上来。
“我接下来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是一所专门培养猎鬼人的学校。
“按照规定，他们已经不对普通人招生了。但是陈红生前和校长是很好的朋友，既然你是他临死前认可的人，校长会卖给他这个面子的。
“一切顺利的话，接下来三年，你就要在那所学校学习。只有通过所有考试和实习，才能拿到猎鬼人执照。”
猎鬼人，是万中挑一的职业。不是随便什么人，经过简单培训，就可以成为一名猎鬼人。
陈红、方宁、杨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原来猎鬼人也是通过学校培养出来的。
“我们要去的学校，就是那所未央中学么。”
这激发了顾山的好奇心。
猎鬼人这个职业，目前对于大众还是处于保密阶段，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三个字。如果学校这样大面积的建筑物中，直接放置在人流密集的市区，这无论如何都很难瞒过普通人的视线。
杨天开着车，仿佛看出了一边顾山的疑虑，说道：
“学校既不坐落在市区，也不是荒郊野岭，而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地方。
“这个地方，你到了就知道。对于第一次的人，那里可能有点危险。有一些禁忌，和规则怪谈。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不要乱碰，可以做到么。”
顾山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杨天：
“未央高中，是一所百年名校，在那里培养出了许多传奇猎鬼人，处理过许多S级别事件。
“无论是陈红，还是已经变成了鬼的方宁……生前，都是从未央中学出来的，最顶尖的猎鬼人。他们没有过给母校丢脸。
“等我为你安排好一切，你在未央高中读书，希望你千万不要辜负了陈红临死前对你的推荐。”
顾山满腹的疑问，再也藏不住了。除了未央高中之外，他现在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杨天：
“方宁生前也是一位猎鬼人，死后为什么会变成鬼？
“她说作为上面的工具，被随手遗弃了，是真的么。
“既然陈红不是方宁杀得，他又为什么在一楼会重伤？”
面对顾山的疑问，杨天只是淡淡道：
“猎鬼人死后确实不该变成鬼。
“方宁……是在一次任务中出现了重大事故，意外身亡了。她原本不该死，真的不应该死，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还活到了现在。
“上面派出陈红处理尸体。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陈红会……对她一点小小的帮助，才让她死而复生，以现在这副模样继续苟延在这世上。”
杨天这个人，喜欢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令人震撼的事实。
顾山一开始，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他第一次在鬼园路外那片小树林，遇到陈红。陈红说二楼的女鬼是他镇压的。
但是按照杨天的说法，方宁学姐早就该死了，是陈红不让她死，把她带回了人间，变成了这副样子。
二楼女鬼，是陈红创造出来的？！
这不是顾山印象中的陈红。他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的猎鬼人，自律到，临死之前不忘用钉子贯穿自己胸膛，生怕死后变成厉鬼残害人间。
这样的人，也会犯下这么可怕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