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亮了三秒,又灭了。
那点光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连带着我胸口那股憋闷一块儿塌下去。眼前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张兰芳手里那把破刀还挂着一丝红晕,照出她半边脸,左臂的口子还在往外渗血,一串串气泡往上冒。
“还追?”她声音发哑,像是嗓子被砂纸磨过。
我没吭声,眼睛死盯着前面那道合拢的裂缝。水流还在打旋,但已经没劲了,像洗衣机甩干到最后几圈。刚才那一幕在我脑子里来回撞——苏晴的手指动了一下,不是抽,是抬,是想抓什么。
“她没死。”我说。
“废话,死人不会长尾巴。”张兰芳靠在岩壁上,喘着粗气,“问题是,她现在算人还是算鱼?”
我也想知道。可就在我盯着那裂缝的时候,水底传来一阵极轻的震,不是机械那种嗡嗡的响,更像心跳,一下,又一下,从地底深处传上来。扳手壳子又抖了抖,没亮,但指尖能感觉到那股微弱的脉动。
“有反应。”我摸着扳手,“她在里面,还在动。”
张兰芳皱眉:“你别告诉我,你想再凿开?这岩层比钢筋还硬,刚才那章鱼一缩,整块地都锁死了。”
“不是凿。”我慢慢往前游了两米,耳朵贴上岩壁。那声音更清楚了,像是琴弦在震,但频率不对,断断续续,像人说话卡在喉咙里。
“她在……唱歌?”张兰芳也靠了过来。
不是歌。是音节,被水流扯得变形,但能听出是人在念什么。我屏住呼吸,一点点调整耳压,终于听清了一句:
“……我不想……伤害它们……”
是苏晴。
她醒了。
我猛地抬头,张兰芳也听见了。她脸色变了:“她能说话?那琴没把她脑子吃干净?”
“她不是被吃,是被绑。”我游到她旁边,“你刚才敲那支架压住音波,她情绪就稳了。说明她听得见外面,也分得清好坏。”
“所以你是说……她其实知道自己在干啥?”
“不完全是。”我盯着岩壁,“但她还在挣扎。就像人做噩梦,喊不出救命,但手会乱抓。”
张兰芳沉默了几秒,忽然抬手,用刀背轻轻敲了敲岩壁。当——当当——当当当。三短两长,我们之前定的联络暗号。
等了几秒,岩壁里传来回应。
当——当——当。
她懂。
“操。”张兰芳低声骂了一句,“真活的。”
我没笑,心里反而更沉。活的,意味着她全程都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那些鱼群发疯,那些珊瑚枯死,那些海兽暴走……她全记得。
我游到裂缝边缘,伸手摸那层封口的金属膜。冷得刺骨,表面滑得像玻璃,但靠近底部有道细缝,像是刚才我们那次电击留下的。我从腰带上摸出小刀,划开掌心,把血抹上去。
纹路闪了一下,随即暗了。
“不行。”我把手甩了甩,“不是宿主的血,没用。”
张兰芳看着我:“所以……得她自己来?”
“得她自己愿意。”我抬头看她,“血契不是谁都能签的。星轨族那行字说‘唤醒者需以血契共鸣’,重点不是‘血’,是‘唤醒者’。她要是不想醒,流干血也没用。”
“可她现在这模样,哪知道什么叫愿意?”张兰芳摇头,“琴在控制她,她连话都说不利索。”
“但她刚才说了。”我盯着那道缝,“她说‘我不想伤害它们’。她还记得自己是谁。”
张兰芳没再说话。她慢慢把赤霄插进岩缝,撑着身体往前挪。我也游过去,贴着裂缝边缘,用手比划——先指自己,再指她,然后双手合十,像在问“你还记得吗?”
里面没反应。
我又试了一遍,这次加了个手势:手掌平伸,指尖向下压,意思是“别怕”。
过了几秒,裂缝里传来轻微的水流扰动。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指尖颤抖着,碰了碰我的手。
我屏住呼吸。
她没缩回去,反而慢慢抬起来,用指尖在我掌心写了个字。
疼。
我喉咙一紧。
“她能感觉疼。”我回头对张兰芳说,“说明没被完全吞掉。”
“疼好啊。”张兰芳咬牙,“疼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深吸一口气,把小刀递到她面前:“你要是还认得自己叫苏晴,就用自己的血碰它。这不是任务,也不是命令。你要是不想签,现在还能停。”
她没动。
手还贴在我掌心,指尖冰凉。水底那股心跳声又响了,比刚才急,像是琴在催她。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海流猛地一颤。我抬头,看见上方水层开始扭曲,像是有东西在极深处启动。
“十件神器同步了。”张兰芳低声道,“再不决定,这地方就得炸。”
苏晴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慢慢缩回去,身影在黑暗中浮现——长发散在水中,尾鳍泛着幽蓝的光,脸上全是泪痕,混着血丝往下飘。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腕,嘴唇动了动。
“如果我签了……还能回来吗?”她声音断得像信号不良的对讲机,“我妈妈……还在岸上等我吃饭……她今天做了红烧鱼……我答应过要回家吃……”
我没说话。
张兰芳却突然开口:“你妈要是知道你在这儿拼命护着这片海,肯定比你吃上那口鱼还高兴。”
苏晴愣住。
张兰芳闷哼一声,被砸得歪向一边,她迅速用手捂住伤口,眼神依旧坚定地盯着裂缝中的苏晴。
“没事!”她咬牙撑住,“继续!”
苏晴睁开眼,看见张兰芳流血,身子猛地一颤。琴音瞬间拔高,四周的鱼群开始乱窜,洞顶碎石哗啦啦往下掉。
我顾不上别的,一把冲过去,隔着裂缝抓住她的手:“别停!现在不是怕的时候!你不是工具,你是苏晴!你说你要保护海——那就用你的手,用你的血,用你的声音去改它!不是让它杀人,是让它停!”
她颤抖着,眼眶中的泪水与伤口渗出的血水交融,
“我……要守护……”她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这片海……不是毁灭它……”
她猛地一划。
血涌出来,顺着指尖流下,滴在裂缝边缘的星轨族文字上。
光,亮了。
不是刚才那种一闪即灭的微光,是稳定的、流动的蓝光,像月光照进深海。文字一个个亮起,顺着裂纹蔓延,一直爬到那层金属膜上。
膜,开始震动。
里面的琴音变了。从尖锐刺耳,转成低缓的吟唱,像潮水轻轻拍岸,像风掠过海面。
洞里的鱼停了,石头也不落了,连那股从地底传来的轰鸣都弱了下去。
苏晴靠在岩壁上,手还举着,血一滴滴往下掉。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眼神清楚得吓人。
“你做到了。”我贴着裂缝说。
她没点头,也没笑,只是慢慢抬起另一只手,在岩壁上写了两个字。
谢谢。
张兰芳靠在旁边,刀拄地,喘得像跑了十公里。她抬头看了眼那层开始发亮的金属膜,嘟囔了一句:“这丫头……比广场舞大妈还扛造。”
我正想回她,突然发现苏晴的眼神变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洞穴深处,像是听见了什么。
她的嘴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它……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