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海里漂浮了千万年,最终被一种最原始的本能——饥饿,强行拖拽回现实的岸边。
林尘睁开眼,视线花了很长时间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破旧屋顶上熟悉的、漏雨的霉斑。身体无处不在叫嚣着痛苦:膝盖如同被碾碎过般肿胀刺痛,每一寸肌肉都酸软无力,喉咙干渴得像是含着沙砾,胃部因长久的空乏而传来一阵阵痉挛式的抽痛。
这些肉体上的感觉,反而让他确认了自己还活着。
但“活着”二字,此刻对他而言,不啻于最恶毒的诅咒。他宁愿自己永远沉沦在那片意识崩解后的虚无之中,也好过重新面对这个冰冷、残酷、充满谎言与恶意的现实。
父母的疑案,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灼心的痛楚。道心的崩碎,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气力,让他连思考都变得艰难而疲惫。他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等待腐烂的鱼。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移动,标志着时间的流逝。一天?还是两天?林尘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饥饿和干渴最终战胜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求生的本能,以及血脉深处那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驱使着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需要食物,需要水,更需要最基础的丹药来修复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哪怕只是最低等的“益气散”也好。否则,不等他查明真相,不等他复仇,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间破屋里,如林峰所愿,成为一条真正的“死鱼”。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床上坐起。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膝盖和周身肌肉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他扶着墙壁,颤巍巍地走到水缸边,舀起半瓢浑浊的冷水,贪婪地灌入喉咙。冰凉的液体暂时缓解了干渴,却让胃部的饥饿感更加鲜明。
必须去任务堂。
这是林家底层子弟获取修炼资源最基本的途径。完成家族发布的各种任务,换取贡献点,再用贡献点兑换丹药、功法、武器。以前,他是家族天才,资源自有家族供给,从未踏足过那里。如今,那里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尽管这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换了一身稍微干净些、却依旧打着补丁的灰色布衣,一步步挪出小屋。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沿途遇到的族人,看到他这副狼狈虚弱的模样,纷纷投来各异的目光。有毫不掩饰的鄙夷,有事不关己的漠然,有略带一丝同情却迅速移开的视线,更有甚者,直接指指点点,发出毫不压抑的嗤笑声。
林尘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内心一片死寂,外界的目光和议论,已经无法再在他那潭死水般的心湖中激起丝毫涟漪。他只是低着头,拖着疼痛的双腿,缓慢而坚定地朝着位于家族外院的任务堂走去。
任务堂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建筑,人声鼎沸。巨大的玉璧上,不断滚动显示着各种任务信息:采集十年份止血草,贡献点五;清扫兽栏,贡献点三;护送商队至黑岩城,贡献点五十……玉璧前挤满了各色族人,大多是一些外门弟子或旁系子弟,他们仔细搜寻着适合自己的任务,不时有人快步走向柜台,接下任务。
林尘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大堂出现了片刻的凝滞。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讶、好奇、以及更多的,是看好戏般的戏谑。谁都知道这位昔日的天才如今是何等境地,更知道大长老一脉对他的态度。他来任务堂,无异于羊入虎口。
林尘无视这些目光,径直走到玉璧前,仰头寻找。他的目标很明确,那些最简单、最没有危险性的任务。很快,他锁定了一个:清扫后山落叶,期限三天,贡献点二。虽然报酬极少,但胜在安全。
他刚想迈步去柜台登记,一个身影却抢先一步,挤到他前面,对着柜台后的执事大声道:“王执事,后山清扫落叶的任务,我接了!”
那是一个名叫林虎的旁系子弟,平日里便是林峰的忠实跟班之一。他接完任务,还故意回头,冲着林尘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任务令牌,脸上满是讥讽的笑容。
林尘握了握拳,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他没有说话,默默将目光转向另一个任务:擦拭武库兵器,贡献点三。
同样,没等他开口,另一个弟子飞快地抢上前:“王执事,武库擦拭的任务,我做了!”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林尘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围猎。每当他的目光在一个简单任务上停留超过一息,立刻就会有林峰的党羽抢先一步接取。采集药草、喂养灵兽、整理书阁……所有适合他目前状态的任务,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玉璧上消失。
留给他的,只剩下两种。
一种是报酬低到令人发指的任务,比如“修补家族西侧围墙裂缝(限时一天,贡献点零点五)”,这点贡献点,连半份最劣质的益气散都换不到。
另一种,则是玉璧上颜色猩红、明确标注着“危险”以及“建议凝气三层以上弟子接取”的任务:“剿灭黑风山脉外围扰民的一阶中期妖兽‘利爪狼’”、“探索废弃矿洞,查明弟子失踪原因”、“采集‘毒龙花’(伴生有一阶后期妖兽‘碧鳞蟒’)”……
这些任务,对于修为尽废、身上带伤的林尘而言,与送死无异。
林尘的心脏,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要将他彻底逼上绝路的阳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迈步走到柜台前。柜台后的王执事,是个面色蜡黄、眼神闪烁的中年人,以前见到林尘总是满脸堆笑,如今却耷拉着眼皮,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样子。
“王执事,”林尘的声音因为干渴和虚弱而有些沙哑,“那些简单的任务……”
王执事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中的账簿,打断道:“任务就在玉璧上,谁先接到就是谁的。规矩如此。”
“可是他们明显是……”林尘试图争辩。
王执事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林尘,你是在质疑任务堂的规矩,还是在质疑我办事不公?”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顿时,大堂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声。那些林峰的党羽们抱着双臂,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林尘看着王执事那冷漠而虚伪的脸,看着周围那些嘲弄的目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争辩?在这种地方,与这些人争辩?毫无意义。
他沉默了片刻,指向玉璧上一个刚刚刷新出来的、颜色是代表普通的白色任务:“那这个任务,‘探查黑风山脉边缘区域是否有异常妖兽踪迹’,贡献点十点,我接。”
这个任务报酬尚可,且标注是“探查”而非“剿灭”,看起来危险系数不高。
王执事瞥了一眼玉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诡诈光芒,随即面无表情地拿出任务卷轴,一边登记一边用随意的口吻道:“哦,这个任务啊。黑风山脉边缘一向安全,就是走个过场,查看一下而已。算你运气好。”
他飞快地办好手续,将任务令牌扔给林尘,仿佛生怕他反悔似的。
林尘接过冰冷的令牌,心中却无半点喜悦,只有浓重的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他还有选择吗?要么接了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去搏一线生机;要么,就眼睁睁看着自己伤重不治,或者活活饿死。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隐约听到王执事对身边一个伙计低声嘀咕,声音恰好能飘进他耳朵:“……哼,黑风边缘?前几天才有巡逻队在那附近发现了一阶巅峰‘影爪豹’的粪便……不过反正只是探查,死不了人……”
影爪豹!一阶巅峰妖兽,相当于人类凝气五、六层的修士!而且以速度和隐匿着称,极其危险!
林尘的脚步猛地一顿,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王执事故意篡改了任务难度,将他往死路上推!
他猛地回头,看向王执事。王执事却已经低下头,继续翻看账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周围那些目光,如同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冷眼、嘲讽、漠然……还有王执事那毫不掩饰的恶意。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家族内部,已无他林尘任何立锥之地。他们不仅要夺走他的尊严,践踏他的希望,现在,连他最后一丝生存的机会,也要彻底扼杀。
他握着那枚如同催命符般的任务令牌,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一步步走出任务堂,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寒。
绝路穷途。
前方,似乎只剩下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