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座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档案室。返回小院的路途,他走得比去时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夜风吹拂在他身上,却带不走丝毫从档案室中沾染的阴冷与陈腐气息。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卷宗上那些残缺的字句,那些被撕毁的页面,如同狰狞的伤口,无声地控诉着被掩盖的真相。
安全回到小院,轻轻合上窗户,将外面的黑暗与寒风隔绝。屋内,还残留着一丝令人安心的、属于小蝶的淡淡皂角清香,但这微弱暖意,却无法驱散他心底那一片冰封的寒意。他没有点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在彻底的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立刻沉浸在愤怒与悲伤中,而是强行压制着翻腾的心绪,如同一个最冷静的工匠,开始将刚刚获取的碎片化信息,与脑海中尘封的记忆碎片,进行一丝不苟的拼接、比对。
首先,是那份被定为“甲上”绝密的风险评估。父亲林天豪身为武王强者,性格沉稳果决,绝非鲁莽之辈。母亲苏婉心思缜密,同样不是易于冲动之人。一次普通的“遗迹波动”探查,何以能让见多识广的他们,在没有任何先行详细侦察的情况下,就同意接受如此高风险的任务?除非……下达命令的人,用了某种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或者,营造了一种让他们不得不去的紧迫形势。
大长老林啸天……当时他以“事关家族兴衰”为由。这个理由,足够重大,但也足够空泛。林尘努力回忆着,父母出发前那段日子的细微异常。那时他还年少,沉浸在修炼和天才的光环中,对家族高层事务并不十分关心,但一些模糊的印象,此刻却变得清晰起来。
他记得,那段时间,父亲的书房灯火时常亮至深夜,似乎在与几位心腹长老商议要事,气氛隐约有些凝重。但具体内容,他不得而知。母亲也曾偶尔流露出些许担忧,但当他询问时,母亲总是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说“尘儿只需专心修炼便好”。
现在想来,那凝重与担忧,是否就与这突如其来的“陨星废墟”任务有关?
其次,也是最关键、最可疑的一点——护卫力量的异常调动!
“调离客卿长老林洪、林远,及家族武士八人,速归家族,协防本宗……”
这段记录,如同淬毒的冰刺,反复扎着林尘的神经。他开始仔细回忆那两位被调离的客卿长老。林洪长老,性情刚直,一手“裂山掌”刚猛无俦,是父亲早年游历时结交的好友,对父亲极为敬重。林远长老,则精于身法追踪,心思细腻,是父亲处理外部事务的得力臂助。这两人,皆是父亲绝对的嫡系,忠心耿耿。
而那八名被调离的家族武士,林尘虽然记不清具体姓名,但能入选家主护卫队的,无不是家族武士中的佼佼者,对家主之令奉若圭臬。
将这样一支核心力量,在任务风险被提到最高的节骨眼上调走?美其名曰“协防本宗”?
林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什么样的“潜在威胁”,需要突然调回两名武王客卿和八名精锐武士来协防?若真有如此威胁,为何在他父母遇难后,家族却风平浪静,再无提及?这所谓的“协防令”,出现得如此突兀,时机如此精准,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就是为了削弱父母身边的保护力量!让他们以不完全的状态,去面对那被刻意渲染得极度危险的“陨星废墟”!
一个更加深层的记忆碎片,骤然闪现。林尘想起,大约在父母出发前半个月,似乎有一次家族内部的小型会议后,他无意中听到大长老林啸天对父亲说过一句话,语气颇为忧心:“天豪,近来家族周边似有不明势力窥探,虽未敢正面进犯,但不可不防。你此次外出,也需多加小心,不如将林洪、林远二位长老留驻家族,以防万一?”
当时父亲是如何回答的,林尘记不清了。但此刻,这两段信息——档案记录与大长老的建议——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大长老早已在铺垫,早已在为调离护卫寻找借口!所谓的“不明势力窥探”,恐怕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或者,就是大长老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常,如同百川归海,最终都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大长老林啸天!
提高任务风险等级,使其合理化;制造家族受威胁的假象,为调离护卫提供借口;最终,让实力被削弱的父母,带领剩余人员,踏入那凶名在外的陨星废墟……
这根本不是意外!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精心策划的阴谋!一场针对家主林天豪的谋杀!
一股冰寒刺骨、却又灼热如岩浆的杀意,瞬间从林尘心底喷薄而出,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仿佛能看到,父母在陨星废墟中,面对未知危险时,却发现原本倚重的强大护卫已被调走时的那种错愕与愤怒!他能想象到,他们陷入绝境时,或许曾期盼家族的救援,但那救援,永远也不会到来!因为下达命令、调走援兵的人,正是期盼他们永远消失的人!
“林!啸!天!”
这三个字,如同从齿缝间碾磨而出,带着血腥的味道。林尘的双眼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眸中寒光爆射,宛如实质的刀锋,几乎要将眼前的黑暗撕裂。无边的恨意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杀父之仇,弑母之恨,不共戴天!
他浑身骨骼发出细微的爆响,淡金色的破灭真气在无垢刀脉中疯狂奔涌,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现在就冲出去,找林啸天拼个你死我活!
但残存的理智,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他这愚蠢的冲动。武士二重的林峰他都需谨慎应对,更何况是深不可测、至少是武王境界的大长老林啸天?现在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再次崩裂,鲜血的腥甜味在口腔中弥漫,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他缓缓地、深深地呼吸,将滔天的杀意和恨意,一点点地压回心底最深处,如同将恶魔重新封入囚笼。
不能急,不能乱。
证据,他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实力,他需要更强的实力。
陨星废墟,他必须去!那里是父母最后陨落的地方,一定留下了更多的线索,甚至是……揭露真相的决定性证据!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隐忍,需要继续积蓄力量。要将这份血海深仇,化作最强大的动力,推动自己不断变强!
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黎明即将来临。
林尘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清冷的晨风拂面,让他滚烫的头脑稍稍冷却。他望着林家核心区域那片巍峨的建筑群,目光冰冷而坚定。
“林啸天,你等着。”他心中默念,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你所做的一切,我会让你……百倍偿还!”
“陨星废墟,我会去。父母的冤屈,我会洗刷。”
“而你的项上人头,我林尘,预定了!”
晨光熹微中,少年独立窗边,身影被拉得很长。昨夜的探寻,揭开了黑暗的帷幕一角。从这一刻起,他的道路不再仅仅是恢复修为、夺回尊严,更是一条布满荆棘、通往真相与复仇的血色征途。蛛丝马迹,已指向深渊,而他,将义无反顾,持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