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的毛笔尖刚蘸上黑色浆糊,离霍恒的脸颊只有寸许距离——浆糊的腥气混着腐霉味,钻进霍恒的鼻腔,让他想起之前在东厢房闻到的、纸人身上的味道。周围的纸人都安静下来,巨大纸人站在原地,纸眼的红光渐渐暗下去,像是在等待新的“同伴”;池底的水不再流动,连散落的纸人残骸都停住了晃动,整个空间静得可怕,只有素秋纸手捏着毛笔的“沙沙”声,像在为即将完成的“仪式”倒计时。
“很快……很快你就是霍府的人了……”素秋的声音带着满足的轻颤,纸脸凑得更近,墨画的眼睛里映着霍恒“空洞”的脸,“有你的仙力,我的纸人不会散,霍彦不会走,族人都在……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毛笔尖的浆糊滴落在霍恒的衣领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圆点,像颗凝固的血珠。就在这瞬间,霍恒突然睁开眼睛——原本“空洞”的瞳孔里,骤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像两轮迷你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池底!
“你以为……你在操控我?”
霍恒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怯懦哭腔,而是带着冰冷的从容,像淬了冰的玉,在水里传得清晰而有力。他怀里的清心玉突然挣脱衣襟,悬在半空,玉身的淡金色纹路瞬间亮起,像活过来的藤蔓,缠绕着玉坠,散发出温暖而强大的仙力——这股力量与之前的微弱蓝光截然不同,它像潮水般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池水里的黑色怨气瞬间被驱散,变成透明的水珠;飘在水里的黄符纸“哗啦”作响,符上的诅咒纹路渐渐消退,露出干净的黄纸底色。
素秋的毛笔“啪嗒”掉在池底,纸脸瞬间僵住,墨画的眉眼因震惊而扭曲:“不可能!你的仙力明明……明明快没了!你怎么会……”
“那是我故意让你看到的。”霍恒缓缓站起身,池水里的仙力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将他护在其中,之前贴在胸口的“锁魂符”在金光下冒烟,很快烧成了灰烬,“从踏入这幻府的第一步起——被纸人寒气冻僵,画坏纸人时的慌乱,仙力‘失控’击中庚娘,甚至被你掐着脖子求饶……都是我演给你看的。”
他抬手一挥,袖袋里的“控魂符”瞬间飞出,符纸在仙力的催动下变大,上面的纹路亮起金光,正好贴在巨大纸人的胸口——巨大纸人发出“滋啦”的声响,跳动的纸纹瞬间停止,斧刃上的黑气快速消散,三丈高的身体开始崩塌,变成一堆散落的纸人碎片,顺着水流飘走。
与此同时,霍恒鞋底的符文也亮起金光——之前藏在衣服里、爬满素秋纸衣的小纸人,突然同时发光,像无数颗小星星!这些小纸人原本是黑色的,此刻却泛着淡金色的光,它们紧紧贴在素秋的纸衣上,开始吸收她身上的黑色怨气——素秋的纸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原本扭曲的纸脸渐渐恢复平整,墨画的眉眼也不再狰狞。
“我的纸人!我的霍府!”素秋尖叫着,想伸手去抓那些小纸人,却发现自己的纸手在慢慢变得透明,“你做了什么?那些纸人……那些纸人是我的!”
“它们从来不是你的。”霍恒走到庚娘身边,帮她捡起掉在池底的头骨——头骨上的青光在仙力的照耀下,变得柔和而纯净,之前附着的怨气早已消散,“你靠庚娘的头骨吸收族人的怨气,用怨气操控纸人,却忘了仙力最能克制怨气。从第一天捡到‘控魂符’开始,我就用清心玉复制了符纸的纹路,还在小纸人里注入了净化之力——它们看似是你的‘傀儡’,实则是我埋下的‘棋子’,等着今天剥离你的怨气。”
庚娘的魂魄在仙力的滋养下,变得越来越清晰,额头上的伤口不再滴黑血,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的血色。她走到素秋面前,声音不再带着复仇的狠厉,而是充满了叹息:“素秋,我知道你苦。百年前霍府遭难,你失去了霍彦,失去了族人,你想守住这个家,想让所有人都回来……可执念不是家,怨气留不住人啊。”
素秋的纸身还在慢慢消散,她看着庚娘,又看了看周围正在崩塌的池底——池壁的石头在脱落,池水在快速退去,露出下面干净的泥土,之前散落的纸人残骸变成了普通的黄纸,被风吹得飘起来,像秋天的落叶。她的眼神渐渐从疯狂变成茫然,最后化为无尽的疲惫。
“我……只是想守着家……”素秋的声音变得微弱,纸手轻轻抬起,像是想触摸庚娘的脸,却在半空停住,“我以为……只要纸人在,霍府就在……我以为……”
她的话没说完,纸身突然化作无数片淡紫色的纸絮,飘在空气中。最后一片纸絮落在庚娘的手里,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字——“对不起”,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说不出的愧疚。
随着素秋的消散,整个幻府开始崩塌——后院的池塘彻底干涸,露出干净的泥土;正屋的纸桌纸床变成了普通的木头,纸灯笼变成了真正的烛台,烛火温暖而明亮;院外的纸幡消失了,白雾气散了,石径上的纸人残骸变成了落叶,被风吹得飘走。
霍恒和庚娘站在真实的霍府后院里——这里没有杂草,没有纸人,只有几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树下还放着福伯之前种的菊花,开得正艳。月光洒在院子里,温柔而宁静,和之前幻府的阴冷截然不同。
“谢谢你,公子。”庚娘的魂魄对着霍恒深深鞠躬,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百年了,我终于不用再被怨气缠着,终于可以去见我的家人了。”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月光融化的雪,“素秋也解脱了,她终于不用再守着空荡荡的幻府了。”
霍恒看着庚娘的魂魄渐渐消散在月光里,心里没有胜利的骄傲,只有淡淡的平静。他摸了摸怀里的清心玉——玉坠恢复了之前的暖意,贴着心口,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柔。
他走出后院,来到霍府的朱漆大门前——门楣上的“霍府”二字鎏金闪亮,石狮子依旧威严,巷口没有白雾,只有熟悉的梧桐叶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欢迎他回家。
福伯听到动静,从门内跑出来,看到霍恒,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担心您,饭都没吃好!”
霍恒笑着点头,跟着福伯走进府里——客厅里亮着灯,母亲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他的衣服,看到他进来,立刻站起来,眼里满是激动:“恒儿!你回来了!有没有受伤?饿不饿?娘让厨房给你留了桂花糕!”
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看着桌上温暖的烛火,霍恒摸了摸怀里的清心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知道,这场虚境困局,他不仅破了幻,更解了两个女子百年的执念——这才是仙童“解民忧患、破人执念”的真正使命。素秋想守的不是纸人堆成的“幻府”,而是家人团聚的温暖;庚娘想报的不是血海深仇,而是被理解的委屈。而他,不过是用“示弱”为饵,引执念现身,再用仙力化解,让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
夜风穿过霍府的院子,带来菊花的清香。霍恒坐在桌边,吃着母亲递来的桂花糕,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里。他知道,未来还会有新的困局,新的执念,但只要守住仙童的初心,总能找到化解的办法——因为真正的“强大”,从不是用仙力碾压,而是用温柔化解,用理解治愈。
这场猎人的“收网”,收的从不是敌人,而是困在执念里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