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旧宅院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陈年霉朽、潮湿尘土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于香烛燃尽后的污浊气息,如同沉疴痼疾般扑面而来。廉贞走在最前方,娇小的身躯紧绷着,指尖那玄妙的星纹始终流转着一层淡不可见、却凝实警惕的微光,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微弱星辰,也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院内景象堪称荒凉破败。齐腰深的枯黄杂草在风中无力地摇曳,仿佛无数冤魂伸出的手臂。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碎砖烂瓦堆积其间,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倾颓。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散落各处的、属于白莲教的遗物:一面褪色严重、几乎看不出原本惨白底色的旗帜,有气无力地挂在半截断墙上,边角已被风雨撕扯成褴褛的布条;地上扔着几块刻有“龙华会”字样的粗糙木牌,有些已然从中劈裂,露出内部粗糙的木纤维,如同暴露的枯骨;还有几尊不知名的泥塑神像,歪歪斜斜地倒在荒草中,神像面部的彩绘早已剥落殆尽,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眼窝,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与死寂。
“看来此地确实是白莲教昔日的一处巢穴无疑。” 廉贞蹲下身,纤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破碎的木牌,指尖触及那粗糙木面的瞬间,一股微弱却阴冷刺骨的邪异气息,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上来,让她不由得微微蹙眉,“只是看这彻底荒废、了无生气的模样,想来已是许久无人踏足了。”
陈小玉紧跟在她身后,少年清亮的眼眸好奇而又带着几分紧张地打量着四周陌生而阴森的环境,他手中那柄短匕握得极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听家里长辈提起过,西边这片旧宅区,早年确实常有白莲教众在此聚集生事,后来被官府派兵狠狠清剿过几次,没想到……还残留着这么个阴气森森的地方。”
张元平走在最后,他的行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并未过多流连于那些昭示着白莲教过往的残破物件,反而频频回头,望向那扇已被他们抛在身后的院门,眼神飘忽不定,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廉贞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份异于寻常的紧张,心中疑云更甚,刚想开口询问他究竟在寻觅或等待何人,院外却毫无预兆地传来了一阵极其沉重、如同擂鼓般的脚步声!
“咚!咚!咚!”
那脚步声每一次落下,都仿佛重重敲击在人的心口,连脚下坚实的地面都随之传来清晰的、令人不安的震颤!伴随着这恐怖脚步声的,还有一种拉风箱般粗重、带着浓重湿气的喘息声,由远及近,如同死亡的鼓点,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迫近!
“谁在外面?!” 陈小玉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跨前,用自己尚且单薄的身躯挡在了廉贞前面,手中匕首毫不犹豫地指向院门口的方向,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全神贯注的警惕。
廉贞也瞬间将全身的仙力提升至巅峰,素手紧握住藏在腰间的法器核心,纯净的星辰之力在掌心急速凝聚、压缩,蓄势待发——这脚步声绝非人类所能发出!其中蕴含的蛮荒、暴戾与庞大的生命压迫感,分明是某种道行不浅的精怪!
然而,还未等她完全做好准备,一道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自院外猛地窜入!那身影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却带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待得尘埃稍定,那物的全貌才清晰地呈现在三人面前——
那赫然是一只体型远超寻常黑熊三倍有余的巨熊!它人立而起,浑身毛发如同浸过油墨般乌黑发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一双爪子硕大无比,尖端闪烁着堪比精钢利刃的寒芒。最令人胆寒的是它那双铜铃般的巨眼,里面没有丝毫野兽的懵懂,只有纯粹而冰冷的凶残与贪婪,嘴角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疑似血迹。
“熊妖!” 廉贞心头猛地一紧,暗道不好,体内澎湃的仙力几乎要立刻喷薄而出,化作雷霆一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身旁张元平脸上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剧变——他脸上那惯常的、甚至有些过于刻意的憨厚表情,在见到熊妖的瞬间,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带着卑微与讨好的笑意!他非但没有惊慌后退,反而快步上前,对着那凶焰滔天的巨熊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得令人齿冷:
“黑风大王,您吩咐的事,小的办妥了。人,我给您带来了。”
这话语,如同九天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这破败的院落中炸响,震得廉贞和陈小玉瞬间僵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陈小玉猛地转过头,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张元平,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你认识这只熊妖?!你不是说……说要来找白莲教余党夺取什么‘玄阴令’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直在骗我们?!”
廉贞也在一瞬间彻底明白了过来!所有之前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张元平含糊其辞的求助理由、对文曲星线索的刻意回避、来到此地后的心神不宁——此刻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所谓的“白莲教余党”、“玄阴令”,全都是诱她深入的饵料!他真正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将她这位身怀仙力的星君,亲手送到这只可怕的熊妖面前!
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怒火,混合着深深的后怕,瞬间席卷了廉贞的全身。她周身的仙力再也无法抑制,轰然爆发!璀璨夺目的金色星辉如同实质的光焰,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映照得她那张精致的小脸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她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死死锁定在张元平身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张元平!你究竟意欲何为?!这只熊妖是何来历?!你与它,到底是何关系?!”
然而,张元平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质问,依旧对着那被称为“黑风大王”的巨熊,维持着那令人作呕的谄媚笑容,试图强调自己的“功劳”:“大王,这位便是廉贞星君,您看这仙力,何等精纯浩瀚!您要的人,小的已经带到,您之前答应小的,只要办成此事,便护我妻儿周全,保我家宅平安,那奇石……”
“聒噪。” 巨熊,黑风大王,突然开口,声音粗嘎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巨石在相互摩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它甚至懒得听完,只是随意地挥了挥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巨爪。
一股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气浪应爪而生,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在张元平的胸膛上!
“噗——!”
张元平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完全发出,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后方一堵布满裂痕的断墙之上!墙体剧烈震动,簌簌落下无数尘土。他瘫软在地,口中喷出殷红的鲜血,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眼中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周身骨骼如同散架,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本王要的是她一身精纯的仙力,助我突破化形瓶颈。” 黑风大王看都未看倒地不起的张元平一眼,那双充满凶光的巨眼,贪婪地锁定在廉贞身上,仿佛在欣赏一件唾手可得的绝世珍宝,“你不过是个略有些运气、得了块废石的凡夫,一个引路的棋子罢了,也配与本王谈论条件?可笑。”
廉贞看着张元平那凄惨的下场,心中怒火更炽,却也不由生出一丝复杂的悲凉——为利所驱,终被利弃。但她此刻无暇他顾,巨大的危机已迫在眉睫!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变故惊住的陈小玉牢牢护在自己身后,那单薄的背影在此刻却显得无比坚定。手中星力凝聚,化作一柄燃烧着炽白火焰的星辰光矛,矛尖直指步步逼近的巨熊,清叱道:“孽障!竟敢设下如此圈套陷害于我!今日,定要将你伏诛于此!”
“伏诛?就凭你?” 黑风大王发出一声充满讥讽的嗤笑,巨大的熊掌猛地抬起,然后重重拍落在地面之上!
“轰隆——!”
地面应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骨阴寒与无数怨念嘶嚎的黑色邪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裂缝中汹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将本就昏暗的院落笼罩得如同鬼蜮!
“本王在此地蛰伏修炼近千载,只差这最后临门一脚,便可褪去兽躯,化形成功!只要吞噬了你这一身得天独厚的星辰仙力,瓶颈立破,大道可期!” 黑风大王的声音带着狂热的渴望与志在必得的嚣张,“今日,你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陈小玉躲在廉贞身后,尽管面对这前所未见的恐怖妖物,心中难免恐惧,但他看着廉贞那毫无畏惧、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一股勇气也油然而生。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虽然那短小的兵器在巨熊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但他依旧昂着头,大声道:“玉衡!我帮你!我……我跟家里学过打熬气力、应对猛兽的法子!对付这大黑熊,肯定也能派上用场!”
廉贞回头,深深地看了陈小玉一眼。少年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试图保护她的决心,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她因愤怒和紧张而冰冷的心。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焦急——这黑风熊妖的道行远超她之前的预估,妖气之凝练、威压之沉重,让她都感到极大的压力。她自己全力应对尚且胜负难料,又如何能分心护得陈小玉周全?
她必须速战速决!要么以雷霆手段击溃这熊妖,要么……必须立刻找到机会,带着小玉逃离这险地!
而此刻瘫倒在断墙之下、口鼻溢血的张元平,望着院落中央那已然爆发开来的、仙力与妖气激烈碰撞的混乱战场,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他本想借助妖物之力,换取家人安宁,却未曾料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一枚可以被随意舍弃、毫无价值的棋子。他挣扎着,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或是做出一点动作,但那沉重的伤势剥夺了他的一切力量,只能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眼睁睁地看着那被他亲手引入陷阱的少女,以及那个无辜被卷入的少年,陷入他无力挽回的、致命的危险之中。
残破的西关旧宅内,金色的星辰光辉与吞噬光明的漆黑妖气,如同水火不容的两股巨浪,狠狠地冲撞在一起!能量交锋发出的刺耳轰鸣声、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不断炸响,震得残垣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廉贞紧咬着下唇,星眸之中没有丝毫退缩。她清楚地知道,这一战,她绝不能败!不仅仅是为了自身的安危,为了那渺茫的寻兄之路,更是为了……保护身后那个,在她这段充满阴霾的旅程中,唯一给予她纯粹温暖与欢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