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更衣梳妆完毕,廖鹰站在镜前端详,才终于想起这身衣裳到底是在哪个见过。
不是旁的,就是那尊圣女明妲的神像,当时遥遥一眼,分辨不出这冠服到底相像几分,可此刻镜前的自己,白衣翩跹,果真有如西夜终年不化的山雪,且自己那双本就深邃的眼瞳,原本只是有些许异域风情,此刻在这身冠服的映衬之下,倒是个活脱脱的西夜人了。
呼延珏来得有些晚,天色已暗,廖鹰等得有些急了,迎出门去,立在风雪中等候,却正见他来得不疾不徐,面上带着些高深莫测的笑意,不禁又气又好笑,问道:“我看路上,已经没有此刻进宫的人,我们不会要迟到了吧?”
呼延珏笑意难收,抬手将人送上入宫的马车,附耳道:“最重要的人,自然要最后登场。”
廖鹰坐定,气了一路,到底憋不住,撇撇嘴无奈道:“你以为我猜不到你的主意?你让我穿这一身,不就是想要我扮圣女明妲。可你的年纪,见过她吗?万一我的相貌根本就不像呢?那雕像能看出来什么,你的父皇和那些长辈应该都见过圣女的模样,你就不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倒也不必这么自谦。” 呼延调侃一句,在触及廖鹰恶狠狠瞪过来的眼刀后住了口,转而解释道:“我看过祖母的画像,你与她,极像。”
“但是。。。” 但是画像又能看出来几分呢,廖鹰尚未说出口,一向徐行的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 呼延珏行至马车门前,预备下去,却又回身向她笑道: “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这话说得笃定,如他往常每一个决定一般,自信必得善果,又不肯向人说个分明,廖鹰急切追随,口里唤他道:“呼延珏,你等等。。。”
呼延珏等得不算及时,直至廖鹰追着他来到了马车之外,他已经一跃至马车之下,向她伸出了手,照旧要接她下马车,廖鹰正想嗔他几句,却见他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口里催促着却丝毫不见急色,“来。”
现下西夜宫人在马车之前站了两排,众目睽睽,廖鹰也不好发作,也只能无奈笑了一声,握住呼延珏的手下了马车,二人不言不语,行在宫道之上,往宫宴所在的大殿而去。
他们来得晚,宫宴的殿门已经合闭,是宫人见二人前来后,复又打开的。门一开,明光与管弦之声便迎面而来,热热闹闹地落在廖鹰这一身圣洁冷寂的衣裳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迈步跨入门槛,在众人的目光下踏进殿内,谈笑声骤然停了,众人举杯的手,流转的目光,似乎也都停了,皆定定,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走得并不快,殿内宽阔,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在直面西夜国君的那条长道之上。论理,她应当在行至王座玉阶之下,向国君行礼,可她只走了一半的路程,端坐上首的西夜国君起身而立,众皇亲朝臣也随之起立,廖鹰的脚步一滞,不知这是何意,戒备起来,不再上前。
西夜国君见廖鹰驻足,竟自行离了座位,三步并两步,迈下了座上玉阶,踉踉跄跄得疾行至廖鹰面前。
天子降阶,这等殊荣让廖鹰也有些不知所措,见西夜国君似因病痛而行走不稳,忙上前伸手搀扶。可西夜国君站稳身子之后,并无所言,只是抬手轻覆在廖鹰发上,目光慈爱且哀伤,又似有无限遗憾,比起在姜家所见到的,眼前人,才更像极了一个和蔼的长辈,印象中便是母亲也极少有过这般温情的目光。
廖鹰素来厌恶旁人贸然亲近,可眼前的西夜国君,却似乎真的有血脉相通的默契一般,冥冥之中,指引她寻找到了此处 。
仓促之下,廖鹰礼也未行,立身不动,直面西夜国君,而在天子降阶之后,满座皇亲朝臣也尽数倾前而立,恭敬垂首,前座几位长者,他们都曾有幸追随圣女明妲出征,保家卫国,对圣女的风姿刻骨铭心,可几十年过去,他们已至垂暮,而圣女,光华如昔,怎能不让人泪落。
如斯情景,却偏偏无一人敢发出声响来,仿佛怕任何异动,都会打破这场圣女还朝的美梦,唯有静默,才堪付以这经年的等候。
西夜国君的双唇微动,廖鹰尚以为是有话要说,忙近前几步,欲倾身细闻,却见人身形一晃,便歪身倒向一侧。幸她常年习武,伸手便将人扶住,才不至于叫他摔在地上。
众人一时高呼“陛下”簇拥上前,震得廖鹰双耳鸣痛,恨不能立时脱身,可她被围在人群中央,动弹不得,众人七嘴八舌,如狼奔豕突,毫无章法,叫人焦躁难抑。
“传太医啊!” 她从未如此刻般声嘶力竭,进退失据,江湖里,战场上,比这棘手百倍的情况都不足以叫她失态,可这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长者,真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鉴于她的怒吼,众人才仿佛终于回神,稍稍恢复了些秩序,这才叫一直立在殿后的呼延珏得以上前,安排诸事,将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众人疏散开来,将昏厥的西夜国君送回寝宫,传了太医前往诊治,里外里,俨然是西夜的主心骨。
太医诊治,朝臣已退,只剩下西夜国君的几个儿子在外守候,廖鹰也在呼延珏的要求下,与他们一同留在殿外等候。
那几位皇子,似乎都对廖鹰没什么好感,过了半晌,一位看起来尚年少的皇子似乎是再难忍下去,几步来到呼延珏面前,近乎本能地,呼延珏抬手一拦,将站在身侧的廖鹰护在了身后。
“三哥,父皇病重,我们兄弟在此就足够了,她。。。” 那少年冷眼一瞥廖鹰,满是狐疑与猜忌,“就不必留下了吧?”
“公主殿下已经与我们是一家人,待在这里,有何不可?” 呼延珏面色友善,态度却是寸步不让,“若父皇醒来,要见公主殿下。七弟,要如何向父皇交代呢?”
少年冷哼一声,不屑道:“和亲公主,嫁的父皇,不是三哥你。你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什么心思,以为兄弟们看不出来吗?”
呼延珏这七弟,个子高,脑袋大,偏偏说起话来,一股子憨气,廖鹰抬眼悄悄打量呼延珏一眼,心想按着呼延珏的脾气,少不得他这七弟要挨一顿好骂,可呼延珏只是侧了侧首,寻了个没人的方向,抿了抿唇,强行忍下了笑。
廖鹰转首见那七皇子得不到呼延珏的回应,而愈加气愤,正想出言解释几句,她与呼延珏的关系,并非他所想那般。
正于此时,寝宫内殿的太医与宫人一同外出,呼延珏上前询问了西夜国君的病情,得太医答复是旧疾复发,需好好调养后,众人才算放下了心。
那宫人送走了太医后,并未急着回内殿去,绕过了追着他问询的众皇子,小步行至廖鹰面前,拱手作礼。
“陛下已经清醒,请殿下,入内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