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一怔,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所怀疑,只是中毒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她应接不暇,也就顾不上思索究竟是如何落入陷阱,可醒来后冷静思索了片刻,她心里自然也有了答案。
傅溦见姜颂神情纠结,也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轻叹一声问道:“你知道,对不对?”
姜颂皱眉沉默良久,方试探着问出口,“真的是,易通吗?”
傅溦闭上双眼,平息心绪,半晌方点了点头道:“他已经承认,在你饮的酒中下了毒,且凌镖头能够那么快地找到你们,也是因为他在沿途留下了标记。”
姜颂闻言,态度骤然激烈起来,挣扎着要下床,却因力气尚未恢复,而从床上滚落下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要去问清楚。”
傅溦俯身蹲在地上,扶着姜颂的肩膀,“你可以去问,但至少要等你的力气恢复一些。”
姜颂又气又恨,想起自己那般信任易通却遭其背叛,更是不平,愤愤在地上砸了一拳。
“这是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傅溦看着姜颂执意坐在地上,发泄完了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后,才接口解释道:“因为镇远侯以他全家人的性命威逼,如果他不帮助凌镖头将你杀死,那么易家的下场,就会如霍家一般。霍家结局之惨烈,由不得他不怕。”
姜颂怔愣在原地,原本因充满愤恨而泛红的双眼,一时也没了光采,呆坐半晌,苦笑一声自嘲道:“因为他有他的家,有爱他的家人,自然不能害他们枉死。他是,为了保护家人,才要杀死我,你说,是不是还蛮值得谅解的?”
他有深爱着,愿意为了他们背负罪孽的家人,姜颂一瞬间竟不知是该怨恨他,羡慕他,还是谅解他。
可如果易通值得谅解,那她的这条性命又算什么呢?
“不。” 傅溦摇了摇头,攥紧了拳答道,“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事实上,只要一想起姜颂虚弱地躺在自己怀中,鲜血吐满了自己的手掌,衣襟,无助地叫他的名字,说她好疼,好害怕,傅溦心头那股恐惧与绝望,都近乎难以克制他想要把易通千刀万剐的念头。
傅溦近乎咬牙切齿,叫姜颂被傅溦此刻眼中的恨意震得怔愣,他平日里太过淡漠超脱,此刻被浓烈的恨意包裹,仿佛像另一个人一般。
原本愤恨的姜颂,蓦得出离冷静下来,反倒是她先按住傅溦的肩膀,安抚起他来,“我没事了,傅溦,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姜颂没有说谎,她的身子好得极快,中了剧毒的她,醒来后不过三日,便能下床自如行走,而比她醒的更早的易通,却还只能卧床休息。
力气恢复了,那先前的恩怨自然也该了结。姜颂要见易通,想亲口听一听,他的说法。
傅溦答应了,同时也告诉她,如今她与易通的真实状况,外界尚不知情,她只能悄悄见上一面,时间不能太久,更不能做一些过激行动,引人注目。
姜颂也知道利害,当即向傅溦保证,只是说几句话,会按照她与傅溦定下的计划行事,决不会节外生枝,这才叫傅溦稍稍安心一些,可还是不能放心地嘱咐一句,“虽说是否谅解于他,应该是你自己决定的事。但他既然出手害过你性命,你万勿再。。。。”
傅溦没有说出口,姜颂却已了然他的心思,向他会心一笑道:“你放心,事关生死,我不会傻到继续相信他。”
言罢她推开了易通的房门,迈入其中,房门也被她随手关闭。
虽是白日,可易通的房中,窗页合闭,透不进光,倒显得昏暗。
易通正呆愣愣地坐在床榻上,听得姜颂推门的声音才稍稍回神,转首望着她,目光复杂,先是躲闪,又是迟疑,最后重新将目光凝集在姜颂身上,没有说话。
姜颂倒是坦荡,没有易通那么多的欲言又止,上前几步,开口说道:“其实我本可以不用特地来见你的,因为你要杀我,无论有什么样的苦衷,我都太有理由去恨你,报复你了,不是吗?”
易通闻言,颇有些释然地笑着接口道:“是,所以你想要如何处置我,都可以。”
姜颂眉一挑,戏谑道:“都可以?你看起来最怕全家因你受害,不怕我为了报复你,杀你全家?”
易通淡笑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
“在喝下你的毒酒之前,我也曾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姜颂手背身后,俯视着苍白羸弱的易通,薄衣之下,隐隐透出几道伤痕,不由心中一沉,却还是强撑着怒气接口说道:“你之前问过我,我是如何看待你的,我如实回答过了。如今同样的问题,换我来问你,你如何看待我,和我们的关系?你濒死之时,说希望和我留在平远,不来上京,是什么意思?”
易通闻之似是再忍不住一般,痴痴发笑,双手捂着脸,笑个不停,直到姜颂忍不住厉声唤他,才堪堪止住了笑声,抬头仰望着姜颂,耸了耸肩,挑了挑眉,像从前那样向她咧嘴笑着,似乎是装出一副洒脱不在意的模样,可又藏不住眼中的寂寥与无望。
“我觉得你很好,与我先前遇见的人,都不一样,所以,心生爱慕,不想与你分开。”
这番话他应该早说,放在此情此景,是十足的不合时宜,叫人听了只觉啼笑皆非。
“大概自在平远起,我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想明白,等到我彻底想明白,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没有回上京,无论我想不想得明白,我们都可以在平远过一辈子,但回了上京,他们要我杀了你,我再舍不得,也只能做得到,陪你一起死喽。”
他语气轻佻,远不是向心悦的女子诉说情衷的态度,而是非要惹人厌憎一般,“是不是还挺恶心的?”
姜颂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易通所想象的厌恶或者仇恨,只是突然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半晌过后,似是想不通一般,摇了摇头问道:“我想不明白,爱慕我,却可以杀了我。所以要保护珍爱的家人,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