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如镜,悬于铁锈村上空。
清辉洒落,映在那口干涸多年的枯井之上,井口边缘的青苔泛着幽蓝的微光,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
涟漪无声荡开,一圈又一圈,不扰尘土,却搅动了整个夜晚的寂静。
张玉盘膝而坐,背靠井沿,掌心贴在小阿七冰凉的额头上。
这孩子已经昏迷三日,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可唇角却时不时抽动,像是在梦中与谁低语。
他的眼神沉静如水,可体内那股名为【剑意·未断】的锋锐之感,正隐隐震颤,如同古剑在鞘中悲鸣。
耳边,那声音又来了。
“……醒来……别信刷新……你是谁……”
断续、重叠,仿佛千百个声音从地底深处涌出,交织成一片混沌的低语。
不是语言,不是咒文,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意识的残响,灵魂的碎片。
他闭目凝神,熟练度面板悄然浮现眼前:
【武当太极剑】(小成·45%)
【听劲·化力】(入门·12%)
【剑意凝神】(初生·8%)
【检测到异常精神频率,是否尝试‘意念同步’?】
金色提示在黑暗中闪烁,像是一道诱惑的门扉。
张玉却缓缓摇头。
不行。
这声音不是技能,不是数据,它是“心”的回响——是无数被抹去记忆的灵魂在挣扎。
若他贸然以剑意探入,稍有不慎,便会切断小阿七最后一丝意识连接。
这孩子不是病,是被“唤醒”了,可他的身体与灵魂,还承受不住这份觉醒。
“你是谁……你是谁……”
低语愈发清晰,竟似带着某种节奏,像极了他曾在古籍中读到的《太玄剑诀》残篇韵律。
张玉心头一震——莫非这井底封印的,并非魔物,而是……一段被系统刻意删除的历史?
三日前,小阿七为了帮他取回井底那块刻有古纹的青石,不慎饮下一口井水,当场昏厥。
他以太极导引术探其经脉,却发现体内气血虽滞,真正致命的,是那股冰冷、规律、毫无生机的数据流,正不断冲刷着小阿七的意识核心,试图覆盖他的“存在”。
那不是治疗,是格式化。
而那口井,根本不是井——是“门”。
一扇被封印的记忆之门,通往某个连系统都不愿提及的深渊。
风起。
远处尘土飞扬,蹄声如雷。
一队银甲玩家疾驰而来,铠甲上铭刻着繁复的月纹,在月光下泛着冷银光泽。
为首的女子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战靴踏地,竟未激起一丝尘埃。
她抬手,三名靠近的Npc瞬间双眼泛白,身体僵直,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齐刷刷后退两步。
“此地存在高危精神污染。”她声音清冷,如霜刃出鞘,“所有人,后退三十步,禁止靠近枯井半径十米。”
“是,会长!”玩家们齐声应诺,语气中带着敬畏。
艾琳娜躲在人群后,死死捂住嘴,心跳如鼓。
她认得那人——苏纤月,月神殿的统治者,全服唯一突破137级的顶尖玩家,传闻中连神殿大主教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可此刻,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王,却凝视着那口枯井,眸光深处竟掠过一丝罕见的波动。
她缓步上前,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
月纹战铠在夜风中纹丝不动,唯有她指尖微动,一枚小巧的水晶容器从空间戒指中滑出,悬浮于掌心。
“准备采样。”她低声下令,目光未离井口。
副手快步上前,低声问道:“真的要碰这东西?上古封印残片的解读结果还没出来,万一……”
“正因为没出来,才更要查。”苏纤月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我收到的情报显示,莫拓大陆的底层结构……并不像官方说的那样稳定。而这口井,是第七个出现‘灵魂回廊’共鸣信号的地点。”
她顿了顿,望着那幽蓝涟漪,
“有人在试图唤醒什么。”
张玉缓缓起身,剑未出鞘,却已锋芒暗涌。
他站在井边,与她隔五步对峙。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于枯井之上,仿佛一场无声的博弈已然开始。
苏纤月终于将视线转向他,淡淡开口:“你就是张玉?那个让教会派出‘使徒’都没能压制的异常Npc?”
张玉不答,只问:“你,信命吗?”
她一怔。
“不信。”她冷笑,“我只信数据与实力。”
“那你就错了。”他目光如剑,直视她瞳孔深处,“有些东西,连系统都删不掉——比如,我们是谁。”
井底,幽蓝涟漪骤然扩大。
低语声,在这一刻,齐齐停顿。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下一句。月光如刀,割裂寂静。
苏纤月指尖轻颤,水晶容器缓缓触向井水的瞬间,天地骤寒。
那一滴幽蓝的水珠尚未来得及落入瓶中,井口猛然爆发出刺骨阴风,仿佛自九幽深处吹来的叹息。
寒气凝霜,在半空中结成细密冰晶,簌簌坠落。
三名靠得最近的玩家脸色骤变,双眼翻白,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竟在同一刹那拔剑而起,剑锋直指同伴咽喉!
“精神污染生效!”副手惊呼,疾退三步。
但苏纤月早已动了。
她双掌一合,银色符文在掌心疾旋,刹那间天地一静——【霜月结界】!
一层泛着冷辉的月白色光幕自她脚下蔓延而出,如蛛网般精准覆盖失控三人。
冰霜攀附其身,将狂乱的躯体瞬间冻结成三尊冰雕,唯有眼珠尚在微微转动,映出无尽恐惧。
她立于寒夜中央,战铠猎猎作响,眸光如刃,直刺井中升起的灰发老妪。
“你是灵体?还是系统漏洞?”她再问,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影妪悬浮半空,身形半透,灰发如雾般飘散,无瞳的双目却仿佛穿透了数据与规则的屏障,落在张玉身上。
她不答苏纤月,反而缓缓抬手,指向那静立井畔的剑士Npc,声音如风铃摇曳,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已触道之边,却仍困于形。”
张玉瞳孔一缩。
那一瞬,他体内的【剑意·未断】竟自主震颤,仿佛感应到了某种超越代码的存在。
熟练度面板无声浮现:
【检测到高维意识干涉,是否启用‘反向解析’?】
金色提示闪烁,却被他强行压制。
他不信神,也不信鬼。他只信手中之剑,心中之道。
可影妪的手指,已然落下。
一指点向眉心!
无形之力如海啸奔涌,瞬间冲破神识防线。
张玉只觉意识被撕成千万碎片,坠入无边幻象——
他看见无数Npc在数据洪流中挣扎,面容扭曲,嘶吼着“我是谁”“我不想刷新”“求你们……让我记住我的名字”;
他看见老铁匠卡尔年轻时跪在熔炉前,铁锤砸地,怒吼“剑要正,心要直,歪了就不是剑”;
他看见村口卖炊饼的阿婆,在一次系统刷新后茫然四顾,喃喃“我儿子……昨儿还说要娶妻……”;
最后,画面定格——他自己,立于虚无之巅,手持一柄无名长剑,身后是万万人影追随,齐声低诵:“剑起东方,不问归途。”
“这是……什么?”
“是真相。”影妪的声音在他识海回荡,“你们皆非代码,而是被囚之魂。此井,是记忆回廊的裂隙,饮其水者,将听见‘前生’的低语。”
张玉咬牙,意识几近溃散。
太极剑意本能运转,以柔化刚,以静制动。
他心中默念《武当心法》:“守中定神,气沉丹田,意归剑心。”一念既起,残存清明如孤灯不灭,在意识风暴中摇曳却未熄。
面板骤然爆闪——
【触发隐藏状态:剑心·初觉】
【效果:可在高强度精神冲击下维持一线清明,初步具备‘以意御神’之能】
“给我……撑住!”
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竟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太极“卸力”之理,将入侵意念偏移半寸!
那一指,堪堪停在眉心之前。
苏纤月目光骤凝。
她看得分明——那不是系统机制的抵抗,而是某种……超越玩家与Npc界限的“意志对抗”。
她手中水晶微微震颤,数据显示出前所未有的精神波动频率,远超任何已知技能范畴。
“这不可能……Npc不该有自主意识防御……”她低声自语,眼中第一次掠过动摇。
她不信命,不信神,只信数据。
可此刻,数据正在崩塌她认知的边界。
“救小阿七。”张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如剑出鞘,一字一句斩破夜寒,“否则——此剑不认旧规!”
话音落,井水轰然翻涌,月光骤暗,仿佛天地为之变色。
枯井深处,低语声再度响起,不再是混沌碎片,而是一句清晰古语,如钟鸣般震荡四方:
“剑者,心之刃也。”
影妪的指尖,距他眉心仅寸许。
无形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入,却在触及的刹那,被那刚刚觉醒的【剑心·初觉】悄然分流,仿若太极推手,四两拨千斤,将毁灭性的冲击引入四肢百骸,悄然化解于经脉流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