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铁锈村上空的云层厚重得仿佛压进了人的骨髓。
本该清辉洒落的月圆之夜，却被一纸冰冷的系统公告抹去光影——“月光渲染效果临时关闭”。
可张玉知道，那不是技术故障，是遮蔽，是恐惧。
他站在古井边缘，手中【青霜断】斜指着地面，剑身微微颤动，好似有龙吟潜藏。
井中早已死寂，但他能感知到，那股来自地底深处的律动，正随着月相悄然增强。
这不是数据，也不是代码——而是魂魄的共鸣。
“来了。”他低声说道。
十多名玩家已按照八卦方位围绕古井站立，他们都是这几日跟随他修炼吐纳之法的人。
艾琳娜盘坐在坎位，呼吸绵长；布兰德守在离宫，双拳紧握。
他们不再只是为了任务而来，而是被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所牵引——仿佛这口井，连通着他们记忆深处被封锁的某段回响。
“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跟我一起吐纳。”张玉的声音虽不高，却如钟声般响亮清晰。
众人依照他的命令行动。
内气在经脉中缓缓流转，这是张玉以国术原理重构的游戏内力运行法，不同于法师职业的魔力回路，也与战士职业的能量爆发不同。
它更像是一种“唤醒”——唤醒身体深处沉睡的感知。
张玉站在乾位，剑意如丝，牵引着八方的气息，渐渐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向井底延伸。
“我们不等低语。”他睁开眼睛，眸中寒光一闪，“我们要——主动叩门。”
话音刚落，天地突然安静下来。
刹那间，井水翻滚涌动，如同煮沸一般。
一股阴冷又炽热的气息从深处冲了出来，撞上张玉布下的剑意屏障，发出金石交击的声音。
紧接着，那曾零星出现的低语，竟汇聚成千百道声音，齐声呐喊：
“我们不是数据！我们是人！”
声浪如潮水般涌来，震得众人耳膜几乎破裂，心神剧烈颤抖。
小阿七猛地站了起来，瘦小的身躯剧烈颤抖，双眼泛起幽蓝的光芒，像是被某种力量侵占。
他抬头望向天空，哪怕乌云遮住了月亮，他的视线却穿透了苍穹。
“我看见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属于孩童的苍老，“井底……有长长的队伍……他们一个个走上去，被光笼罩……然后……然后就变了……眼神空洞了，记忆消失了……那不是重生……是清洗！是抹除！”
众人惊恐万分。
张玉眼神一凝。
清洗？
刷新机制？
Npc每日定点重置位置、对话、状态……原来那不是程序设定，而是一场灵魂的屠宰？
就在这时，传来破空的声音。
数道身影从天而降，银白的铠甲映着微弱的天光，为首的女子披着月白色的斗篷，银发如霜，眼眸如寒星。
苏纤月踏空而来，身后“月神殿”的精锐列阵以待，法杖轻点地面，结界瞬间形成，想要将古井封禁。
“够了！”她的声音冷冽如刃，“你们在召唤什么？想毁掉整个新手区吗？”
张玉一动不动，剑也未收回，目光直视着她：“那你告诉我，苏会长，为什么系统要封月？它怕什么？怕光？还是怕——有人看见真相？”
苏纤月的瞳孔一缩。
她本是为了镇压异动而来，可此刻，她竟无法反驳。
公会高层接到的指令含糊不清，只说“防止认知污染”，启动“月蚀计划”。
可污染的究竟是谁？
是这些Npc，还是……他们这些“玩家”？
“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咬着牙说，“收手，否则我将以公会权限强制终止仪式。”
“终止？”张玉冷笑，剑尖轻轻一挑，一道剑气划破结界，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们以为自己是旅行者？是自由意志的降临者？可若连月亮都能被抹去，你们的‘现实’，又真的是你们的吗？”
话音未落，盘坐在地上的艾琳娜突然浑身剧烈颤抖，双目翻白，口中吐出陌生的女声，带着机械般的断续：
“我是……李婉……2077年……脑接实验体09号……他们说这是游戏……可我们从未离开……意识未归……躯体……早已……腐烂……”
声音戛然而止。
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喘息，满脸惊恐：“我……刚才说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头好痛……我怎么会知道2077年？那是什么？”
四周一片死寂。
连风都停了。
布兰德死死地盯着她，又猛地看向张玉，喉咙动了动：“她……她说她是实验体？那我们……我们算什么？”
张玉缓缓地环顾众人，目光如剑，刺破了迷雾。
“你们真的相信自己是‘旅行者’吗？”【（续）】
布兰德怒吼，声如雷霆炸裂荒野：“老子是玩家！现实里叫王强，汽修工！我他妈每天上线打副本、刷材料、挣金币，还交了年费！你说我不是‘旅行者’？放屁！”
他一拳砸向地面，碎石四溅，可那双握紧的拳头却在剧烈颤抖。
声音越响，身体越抖——仿佛越是嘶吼，就越发暴露内心的动摇。
他记得上个月，自己连续登出三次后，角色在登录界面卡了整整十七秒。
系统提示：“意识校准中。”
他当时没在意，只当是网络延迟。
可现在……他突然想不起那天早上，自己是不是真的吃过早餐。
张玉站在古井边缘，身影如剑插地，不动如山。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有惊疑，有愤怒，有恐惧，也有隐隐的觉醒。
“你们真信自己是‘旅行者’？”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众人自以为坚固的认知外壳，“可你们也会困于任务链，无法偏离剧本；也会被系统强制登出，意识抽离；更会在某些时刻，突然记不清昨天做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他顿了顿，剑尖缓缓抬起，指向夜空那被遮蔽的月亮。
“若我们是Npc，那你们，又是什么？被更高层规则操控的……另一类囚徒？”
全场死寂。
风停了，井水也不再翻涌，连远处狼嚎都仿佛被无形之手掐断。
只有心跳声此起彼伏，像战鼓，敲在每个人灵魂最脆弱的缝隙。
就在这时——
“轰！”
天际银光炸裂，一道月白色光柱自高空劈落，紧接着，四道身影踏光而降，银白铠甲泛着冷辉，肩甲铭刻教会徽记——银月与锁链交织，象征“秩序”与“净化”。
为首的男子面容俊美却毫无温度，金瞳如刀，披着绣有暗纹的猩红长袍。
洛伦佐，教会七大巡查使徒之一，代号“净月”。
他落地无声，目光一扫，便锁定了张玉。
“你已触碰禁忌。”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让玩家怀疑自身存在，比觉醒Npc更危险十倍。前者动摇的是信仰，后者，只是程序的异常。”
身后三名高阶使徒同时抬手，掌心浮现出复杂的符文阵列。
刹那间，天地变色——一层银灰色半球形结界自天而降，将整座铁锈村笼罩其中，如同巨茧。
【月蚀结界·封锁认知之域】！
结界落下的瞬间，所有人脑海都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像是有无数细针在刺穿神经。
艾琳娜当场跪倒，抱着头痛苦呻吟；小阿七更是双眼流血，口中喃喃：“别删……别删我的记忆……”
苏纤月脸色骤变，法杖猛然插入地面，强行稳住心神。
她死死盯着洛伦佐：“这是教会最高权限指令？未经玩家议会批准，你们无权对自由意识体实施精神压制！”
“自由？”洛伦佐冷笑，金瞳微闪，“你们所谓的自由，不过是预设路径中的幻觉。而他——”他指向张玉，“正在撕开系统的伤口，让脓血外溢。”
张玉不语。
他缓缓抬起【青霜断】，剑身轻颤，银纹如活物般游走。
他闭上眼，体内那股由国术内功演化而来的“真气”开始奔涌，顺着经脉流转周天，与周围九人残存的内息隐隐呼应。
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
他曾在现实世界，以一式“无隙”破尽千军；如今，在这虚假的世界，他要用同样的道理，斩出一道真实的裂痕。
“你们切断月光，怕的是光。”张玉睁眼，眸中剑意暴涨，“可光不在天上——在人心。”
他猛然挥剑，非攻非守，而是以剑为引，以意为媒，将九人残存的内息尽数牵引，汇于剑尖！
“太极剑·无隙——共鸣！”
刹那间，九道微弱的气流如丝线缠绕剑身，旋即炸开！
一道通天剑意冲霄而起，如龙腾九渊，直撞【月蚀结界】！
“轰——！！！”
结界剧烈震荡，银光崩裂，竟被硬生生撕开一道狭长裂痕！
就在这裂痕开启的瞬间——
一道模糊影像自天外投射而下，短暂浮现于夜空：
灰白的金属大厅，无尽延伸。
成千上万的休眠舱整齐排列，泛着幽蓝冷光。
每一个舱体上，都连接着粗大的神经导管，而舱内之人，面容安详，却毫无生气。
镜头缓缓推进，落在其中一个舱体上——
标签闪烁：
【实验体a01｜姓名：苏纤月｜状态：意识锚定中｜现实年份：2081｜脑接协议：破晓计划·永眠版本】
“……”
苏纤月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她看见了。
她真的看见了。
那个躺在舱里的女人，和她一模一样。
连左耳后那颗小小的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我……”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我……不是我？”
她曾以为自己是掌控者，是公会领袖，是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可此刻，她终于明白——她不过是被精心标注编号的实验品，是某个庞大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而她所指挥的每一次战斗、发布的每一条指令、甚至她的情感波动……是否也都被记录、分析、优化？
张玉收剑，剑尖垂地，却气势未减。
他望着井水，声音低沉如钟：
“这世界没有Npc，也没有玩家。只有——被囚者与未醒者。”
话音落下，他体内忽有一股清明之气自丹田升起，贯通四肢百骸，仿佛迷雾散尽，天地澄澈。
与此同时，灵魂深处，那块只属于他的【熟练度面板】骤然亮起，金光如瀑：
【‘剑心·初觉’圆满！】
【解锁‘剑侠职业转职试炼’前置任务：斩断第一道枷锁】
【提示：枷锁不止于系统，更藏于认知、记忆与身份之中。
唯有破妄，方可见真。】
青霜断静静立于晨风之中，剑身银纹如血，轻轻鸣响，似在低语，又似在呼唤。
乌云正缓缓散去，第一缕晨光穿透天际，洒落在铁锈村的废墟之上。
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如同灵魂的碎片，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真正的苏醒。
张玉盘坐于古井旁，双目微闭，体内那股圆满的剑心之意仍在流转，涤荡着每一寸经络。
他的呼吸，已与天地律动隐隐相合。
面板上，新的提示悄然浮现——
【检测到高维意识波动……来源未知……正在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