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穆青云的耳边又响起了那句话。
“我会让你们亲手把自己的活路堵死。”
他不由得看向县令。
那是他曾经的顶头上司,是在他家徒四壁的时候,还留给他一间官府闲置房的恩人。
但不久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平步青云,在又一次饭局中多喝了点酒,便对他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他根本不是自己辞去了差事,而是被县令扫地出门了。
但他多傲气啊,那时的他甚至没有一丝悔意,还嘲笑县令没有眼界,不懂得讨好他这个未来的京官。
所以他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小小县令。
现如今,他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看向县令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祈求。
但县令看都懒得看他,只紧紧盯着苏玉衡,就等着他发话了。
穆青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转而看向公堂外那群围观的人群。
他们一脸看戏的模样,谁又真的在乎真相是什么?
再看看他们看到自己时那种鄙夷的眼神,没准在他们心里,自己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这场面像极了那天穆菖蒲刚爬完床回到家的时候。
也是有这么多看戏的人,也是对着当事人指指点点。
只不过当初被戳脊梁骨的是穆菖蒲,而如今成了他。
可……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他用他狭隘的脑子努力思考了半天,最终得出了一条结论──
都怪穆菖蒲。
是她不乖乖嫁给老金,爬床还非要爬苏玉衡这种级别的床,结果闹得沸沸扬扬,让他卖女求荣的事迹被广为人知。
是她既然攀了高枝却不肯扶持家里,只顾着自己吃香喝辣,让他成为大家的笑柄。
是她明明在事情闹大之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却始终不肯低头服软,最终导致他们骑虎难下,闹到了公堂。
他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刚硬?
流言蜚语打不倒她,道德谴责她也毫不在乎。
这个女人,简直不知何为羞耻,何为妇道。
想到这,他的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了一个画面。
那时还没有穆怀荆,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玩闹着。
曹氏在一边绣花,他则握着小穆菖蒲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傲骨。
小小的穆菖蒲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俩字,满脸稚嫩的问:“爹爹,傲骨是什么?”
他则笑的宠溺:“傲骨是人最重要的品质。”
“人活一世,总会遇到许多困难,爹爹无法护你一辈子,但爹爹希望你能明白。”
“无论遇到何种困难,都不可丢了傲骨。”
当时曹氏还笑着说了些什么,但穆青云已经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段记忆,只是抬眼看向穆菖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玉衡突然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他踟蹰片刻,转而看向县令,道:“回禀大人,苏某前些日子忙于朝政,许多事都记不太清了,可否暂时退厅,容苏某仔细回忆一下,也好做出公允的答复。”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鼓起掌来:“不愧是苏公子,我就说他不可能徇私舞弊。”
“苏公子真是认真负责,就是可惜眼光不好,要不是被穆菖蒲算计,怎么可能摊上这种破事!”
“快点结束吧,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这么能作妖,天天闹的鸡犬不宁的。”
县令当然很乐意退厅,当即下令暂停审案,将一众人等转移到了公堂后。
对于这缓兵之计,穆菖蒲没有任何意见。
这说明苏玉衡还想争取。
只要他还没有放弃她,那这件事就有的谈。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先来见她的不是苏玉衡,而是穆青云。
她想起她刚穿越那天看见的穆青云的模样。
虽说比不上原主记忆中的模样,但到底精神抖擞,中气十足。
而现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穆青云却是满脸颓然,胡子拉碴也没有打理,整个人犹如丧家之犬一般。
可她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她高傲的昂着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道:“父亲大人此时前来,莫不是要私了?”
却见穆青云骤然抬头,眼眸里是一片猩红:“你好狠的心!”
“我可是你的父亲,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外人,把我们穆家赶尽杀绝吗?”
穆菖蒲嗤笑:“一直不肯放过我的,不是你吗?”
“怎么到头来反而成了我要对你赶尽杀绝?”
穆青云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你现在马上去找苏玉衡,就说这件事算了,然后让他随便给我们一笔安身费,我就同意你跟着他去京城。”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穆菖蒲才是处于劣势的那一方。
而他主动来求和,已经给了她莫大的好处一般。
听得穆菖蒲当场就笑出了声:“若我追究到底,结果不也是跟着苏公子去京城?”
“我还不用给你们安身费。”
“怎么到了你嘴里,反而像是施舍我一般?”
“父亲大人,时至今日,你还分不清大小王吗?”
穆青云气急:“你这叫什么话?!”
“得不到我的原谅,你一辈子都是叛逃出家的小贱草,就算去了京城也没有人会看得起你!”
“到时候你想在那群诰命夫人的圈子里混?”
“做梦!”
“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抛下父母和弟弟,独自去京城享福的小人!”
听到这话,穆菖蒲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看她听进去了,穆青云又得意起来:“若是不能妥善安排我们一家,你也休想过上好日子!”
“趁我现在还愿意和解,我劝你趁早做出正确的决定,否则等退厅结束,你再想和解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穆菖蒲脑海中想起何莲那桶被摔烂的鱼,突然妥协的轻笑了一声。
有一点穆青云说的没错,那就是她以后是需要在这个世界立足的。
如果背负这种骂名,那么很多事想要做就会变得困难无比。
她可以不在乎名声,可谁要这是个名声至上的时代呢?
于是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