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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菖蒲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好像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生活的福利院。
看着那些熟悉的一砖一瓦,穆菖蒲没有半点怀念,只感到深深的……厌恶。
小时候,福利院的高层为了多扣点钱,给他们这些孩子吃的食物多是质量不达标的残次品。
有的孩子本就有疾病,吃了这种饭菜后更是病情反复,没两天就折腾的面黄肌瘦的。
那些健康的孩子也因为长期吃这种饭菜而反复腹泻,最终也拖垮了身体。
那时候,小小的她刚来福利院没多久,只以为这个福利院的孩子都是因为体弱多病才被抛弃的。
可后来,她无意中听到了院长和食堂承包人的对话,让她明白了整件事的原委。
那天,院长办公室里,大腹便便的院长抽着雪茄,满脸得意的跟食堂负责人说:“我看过了,食堂的预算还能缩减。”
“正好对外包装的惨一些,那些爱心人士就会捐更多的钱。”
“真搞不懂他们这些人,又不是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那么上心做什么?”
食堂负责人有些于心不忍:“可是院长,现在的餐标已经是每顿三块钱了,真的已经很少了,我看那些孩子……”
“你还想不想干了?”院长眼一横,“这些年我亏待你了?”
“每餐三块钱,这些小崽子每个人每天就要吃掉我九块啊!”
“你算过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吗?”
说到这,院长话锋一转,语重心长起来:“小王啊,只要你好好跟着哥干,保准你三年内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你不就能结婚了?”
“那些小崽子有什么好心疼的?他们应该感谢咱们!”
“如果没有咱们收留他们,他们早就死了!”
“是他们的父母不要他们,这孽又不是咱们造的!”
“你记住,只要吃不死就行了。”他说到这,突然嘿嘿笑起来,“不是我说,就算真的吃死了,他们又知道什么?”
“这个世界哪天不死人?”
“我们只要对外宣称他们是病死的,谁还会在乎这么一两个孤儿的死?”
小小的穆菖蒲听完这些话,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几天后,她敲开了院长的大门,在他疑惑的神情中阴狠一笑,喝下了一瓶农药。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院长也没见过这场面啊!当场就愣住了。
看着口吐鲜血的穆菖蒲,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然而这还不是最绝望的。
就在他脑子宕机的时候,一群记者架着长枪大炮突然闯了进来,将这一幕拍了个正着。
这件事迅速引起舆论,各种监管部门组织专家前来调查,终于将院长做的那些腌臜事全部公之于众。
至于穆菖蒲,她很快就被抢救了回来。
据她的主治医生说,幸好农药的浓度不高,她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医院里,小小的穆菖蒲安静的坐在病床上,不哭也不闹。
她又不是傻子,也不是真的想死,她只是捡了一个刚用完的农药瓶,往里面兑满了水而已。
于她而言,院长是坏人,但坏的不彻底。
他既想要好名声来给福利院招资,又想通过不正当手段将那些钱据为己有。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就像她一直都明白,身为弱势的一方,想要他们这种人付出代价,自己可能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但是她不在乎。
反正她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只是梦里突然回到这里,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农药好苦啊,真的太苦了。
她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吃苦。
小时候隔着福利院的大门,她经常看见门外有放学的孩子经过。
那些孩子要么三两成群,要么有父母或爷爷奶奶接送。
偶尔路过那么几个孩子,手里会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那时候穆菖蒲就认为,幸福的滋味应该就是糖葫芦的滋味。
很可惜,整个童年她都没有吃过糖。
直到她拿到第一笔工资后,她才吃到了人生的第一串糖葫芦。
厚厚的糖衣裹着酸溜溜的山楂,一口咬下去,脆脆的糖衣沾满了牙齿,山楂的酸味伴着糖衣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看吧,幸福的滋味,她自己也能得到。
可不知为何,她越是在梦里回忆糖葫芦的味道,就越是觉得自己的嘴里直泛苦水。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过来。
睁眼,是熟悉的卧室,方莹莹正趴在她床边睡觉。
黑黑的脑袋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着,像一只缱绻的小猫。
何莲坐在不远处的桌边,一手抱着囡囡,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正在打瞌睡。
似乎是察觉到穆菖蒲动了,她一个激灵,险些从座椅上滑倒,但还是第一时间去查看穆菖蒲的情况。
见她真的醒了,这才兴奋的跑出屋子,对着外面大喊:“她醒了,她醒了!”
不一会儿,林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了进来,示意穆菖蒲喝下。
闻着那苦苦的味道,穆菖蒲皱起了眉头。
“哟,现在怕苦了,当初自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啊!”
林舟没好气道。
何莲用肘子捅了捅他,将孩子放在一边,接过药碗舀起一勺送到穆菖蒲嘴边,关切道:“快喝吧。”
“你昏迷期间,我们给你喂的所有药都被你吐了出来,大夫说了,要是再不喝药,只怕身体会落下病根的。”
穆菖蒲叹了口气,表示一勺一勺喝太痛苦了,直接端着药碗一口气吞了下去。
霎时间,苦味在她嘴里炸开,一向面无表情的冰霜脸上第一次有了丰富的表情。
就在她努力平复着被苦味吞噬的味蕾时,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突然在她嘴里弥漫开来。
她睁眼,诧异的看着眼前,林舟正将一串糖葫芦塞进她的嘴里。
见她这眼神,林舟有些不自在的挠挠头:“那什么,你昏迷的时候老念叨糖葫芦,正好今天街上有人卖,我就顺手买了一根,不用太感激。”
方莹莹刚睡醒,还有些迷迷瞪瞪,闻言不悦道:“那你怎么不多买几个,我也想吃。”
“你想得美!”林舟直接回怼,“为了买这串糖葫芦我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过季节了到处都没有卖的,要不是刚好有个老人家……”
他说到这突然顿住了,满脸涨的通红:“哎呀,总之你吃就是了,以后要是还想吃直接说,糖葫芦我们还是吃得起的。”
他说着,羞臊之意更甚,转身便跑了出去。
穆菖蒲吃着糖葫芦,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她终于喝了药,几人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方莹莹笑道:“你是不知道,起初孙大夫看你不喝药,急得就差给你跪下了。”
“对了。”几颗糖葫芦下肚,穆菖蒲觉得嘴里那股苦味总算被压了下去,这才收敛心神问道:“那封信呢?”
方莹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两手一摊:“不见了。”
“林舟说,当时你昏迷后太混乱,他也没注意信,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听到这话,穆菖蒲却笑了起来:“那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