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像串透明的水晶帘子,被晨光一照,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小虎踩着梯子去够最高那根冰棱,木梯晃了晃,他慌忙抓住屋檐,靴底的雪块簌簌往下掉。
“慢着!”张爷爷从屋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刚烤热的馒头,“那冰棱看着结实,实则脆得很,别摔着。”他放下馒头,搬来竹梯架稳,自己爬上去,用竹刀轻轻一挑,那根尺把长的冰棱就落进了他怀里的布兜,“这玩意儿留着,泡在酸梅汤里,比冰块解暑。”
小虎噘着嘴蹲在门槛上,看张爷爷把冰棱放进陶缸。缸里已经泡了不少,是前几天下雪时攒的,块块晶莹,透着点屋檐木缝里落进去的碎草屑,反倒添了几分野趣。“去年的酸梅汤就是用这冰棱镇的,比井拔凉还够劲。”张爷爷拍了拍陶缸,“等入了伏,你就知道厉害了。”
屋里飘出葱花饼的香味,李家婶子正把烙好的饼摞在竹篮里,油星溅在围裙上,像缀了些金点子。“快来吃,再不吃就被你王伯家的小子抢光了。”她用锅铲敲了敲锅沿,饼面的芝麻在阳光下闪着油光。
小虎刚要往屋里冲,就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怀里揣着的玻璃弹珠滚出来,“叮叮当当”散了一地。其中一颗弹珠撞在冰棱上,“啪”地碎成两半,他盯着那碎片,忽然红了眼眶。
“碎了就碎了,”李家婶子端着饼出来,蹲下身帮他捡弹珠,“回头让你张爷爷给你磨颗玛瑙的,比这玻璃的亮堂十倍。”她把一块裹着鸡蛋液的葱花饼塞进小虎手里,“趁热吃,你张爷爷说,今儿要带你去看新做的风车。”
风车立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是张爷爷用竹篾和彩纸扎的,风一吹,六片扇叶转得飞快,上面画的哪吒闹海图活灵活现。小虎举着饼绕着风车跑,饼渣掉了一路,引得鸡群跟着啄食。张爷爷坐在槐树下的石碾上,慢悠悠抽着旱烟,烟杆上挂着的铜烟锅被摩挲得发亮。
“小虎,过来。”他招招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知道这风车为啥转得稳吗?”小虎凑过去,看见扇叶的骨架上缠着细麻绳,每道缠痕都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因为每根竹篾的韧劲都得匹配,太紧易折,太松易晃。”张爷爷磕了磕烟灰,“就像过日子,你娘烙饼得掌握火候,我攒冰棱得看天看檐,你玩弹珠也得懂轻重,不然碎得快。”
小虎似懂非懂,咬着饼抬头看风车。风正好掠过槐树叶,沙沙声里,扇叶转得更欢,把影子投在地上,像个不停旋舞的万花筒。这时,王伯家的小子举着风筝跑过来,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小虎,比谁的飞得高!”
李家婶子在院门口喊:“带块饼路上吃!”她用油纸包了两块饼塞给小虎,指尖触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嗔道:“咋不戴帽子?”说着从屋里拎出顶棉帽,毛茸茸的耳罩上还绣着只小兔子。
张爷爷看着小虎追着风筝跑远,烟杆往石碾上一磕:“这小子,跟他爹小时候一个样,毛躁得很。”李家婶子笑着捶了他一下:“还说呢,当年是谁追着风筝跑丢了鞋,最后光着脚回来的?”
槐树叶隙漏下的光斑落在两人身上,石碾旁的陶缸轻轻晃了晃,冰棱撞击的脆响混着远处的风筝线“嗡嗡”声,像支没谱的小调。小虎的笑声顺着风飘回来,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也惊起了檐角冰棱上的一片雪,雪沫子落在李家婶子的发间,她抬手拂去时,指尖沾着的饼渣掉在地上,很快被蚂蚁拖进了洞里。
张爷爷忽然站起身,往风车的竹篾骨架上系了根红绳:“这样,就算迷了方向,也能顺着绳找回来。”红绳在风里飘着,像条细细的血线,一头拴着风车,一头拴着石碾,把槐树下的炊烟、檐角的冰棱、奔跑的孩子,都串成了串。
小虎的风筝最终挂在了槐树枝上,他拽着线轴气鼓鼓地跺脚,张爷爷走过去,举起烟杆轻轻一挑,风筝就落了下来。“你看,”他指着风筝线打结的地方,“这里缠了三圈,太紧,风大了就容易卡。过日子也得留余地,别攥太死。”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小虎背着风筝往家走,张爷爷拎着他的帽檐跟着,李家婶子站在门口扬手:“酸梅汤冰好了!”陶缸里的冰棱正在慢慢融化,把酸梅的暗红染得愈发透亮,像缸里泡着整个夏天的期待。
檐角的冰棱还在滴水,一滴,两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小虎摸了摸口袋,碎掉的玻璃弹珠碎片还在,他忽然觉得,这碎片亮晶晶的,比完整的弹珠更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