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田垄的土块上凝成透亮的珠,麦生踩着湿润的田埂,手里攥着把小铲子,刃口沾着新鲜的泥。他蹲在刚整好的棉田边,面前的垄沟里,已经挖好了一个个深浅均匀的小坑,像排列整齐的绿瓷碗,等着迎接新移的棉苗。
“土得再松些。”哑女拎着竹筐走来,筐里装着分好的壮苗,每棵苗都带着圆滚滚的土坨,真叶在筐里轻轻晃,像群探头探脑的绿鸟。她用指尖戳了戳坑底的土,硬邦邦的土块硌得指尖发麻,便拿起铲子把坑底的土碾碎,“张叔说坑底得松,根才能往下扎,不然苗会僵着不长。”
春杏挎着竹篮过来,篮里是拌了草木灰的细肥,灰黑的粉末里混着碎棉籽壳,透着股腐熟的暖香。“每个坑撒一小把,”她抓起把肥往坑里撒,动作匀得像在撒盐,“别挨着土坨,免得烧根。去年我移苗时没注意,烧坏了半垄,心疼得直掉泪。”她往远处望,小虎正扛着竹竿往田埂上插,竹竿顶端绑着红布条,“他说插些标记,免得浇水时漏了垄。”
小虎插完最后一根竹竿,抹了把额角的汗走过来。“这布条是用去年的旧棉线染的,”他往麦生手里塞了棵壮苗,土坨沉甸甸的,真叶上还沾着点晨露,“红得正,能惊走田鼠,不然刚移的苗准被啃。”他蹲在坑边,教麦生怎么放苗,“土坨得放平,不能歪,不然苗长出来会斜着长。”
麦生捧着棉苗,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土坨刚好卡在坑中央,真叶舒展着,像在说“这地方不错”。他忽然发现这棵苗的真叶边缘带着红边,正是之前标记的“红边芽”,如今长得比别的苗壮实,土坨也比别的大一圈,便特意把它栽在田垄最显眼的位置,“让它当排头兵。”
哑女赶紧从兜里掏出块红绸,系在旁边的竹竿上,绸子在风里翻飞,与真叶的绿相映,像幅流动的画。她往坑里填土,手指拢着湿土,一点点把土坨围实,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盖被,“土得埋到子叶痕,太深了闷得慌,太浅了根会露出来。”
日头升高时,移栽的活儿渐渐铺开。麦生负责放苗,哑女填土,春杏撒肥,小虎则在后面浇定根水——用的是晒过的河水,装在木桶里,他用瓢舀着往苗根浇,水流顺着土缝渗下去,发出“滋滋”的响,像苗在贪婪地喝水。
“你看这棵裂籽苗,”哑女拉着麦生的手,指向田垄东头,那里的棉苗虽带着点歪,土坨却比别的更瓷实,真叶已经展开到两寸宽,叶背的绒毛在光里泛着银,“土坨上的裂缝还在呢。”她蹲下身,用手把苗根周围的土拍实,“张叔说歪点不怕,扎根稳了自然会直,就像人受点挫折,反倒更结实。”
麦生看着裂籽苗歪歪的茎,忽然想起它破土时顶着硬壳的样子,心里竟生出股亲近的暖意。这苗就像他和哑女,没那么顺顺当当,却总在使劲往上长,把磕磕绊绊都变成了扎根的力。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沿着田垄慢慢走,用拐杖头轻轻拨了拨苗根周围的土,“填得实,浇得透,不错。”他在裂籽苗前停下,看了半晌忽然笑,“这苗有股拧劲,将来准能结大桃。我年轻时候移苗,总爱挑长得周正的,后来才发现,那些带点歪的、看着不起眼的,反倒最能扛住风雨。”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田埂的树荫下吃干粮。春杏烙的玉米面饼里掺了新摘的苜蓿,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格外爽口。麦生咬着饼,看着田垄上的棉苗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个站军姿的小士兵,忽然觉得这些苗里藏着整个季节的希望——藏着分苗时的取舍,移栽时的小心,还有他们一双手的温度,把春天的新程,铺得扎扎实实。
“下午得给苗搭小棚,”小虎啃着饼说,“看天色怕是要下雨,新移的苗怕涝,得挡挡。”他往麦生身边凑了凑,“我跟李叔借了塑料布,比去年的厚,淋不透。”
麦生点头,看着哑女在给棉苗画速写,本子上的苗有的直,有的歪,却都带着股鲜活的劲。她忽然指着裂籽苗的位置,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意思是这苗得多晒太阳,才能长直。
午后的阳光带着点闷,麦生帮着小虎搭小棚。竹竿插在苗的四周,塑料布盖得松松的,留着透气的缝。哑女则在旁边检查土壤,把被水冲歪的苗扶正,指尖沾着的泥蹭在苗叶上,像给绿鸟添了点花斑。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个小棚也搭好了。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塑料布在余晖里泛着暖光,棉苗的真叶从棚下探出来,像在跟夕阳道别。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苗就会适应新土,抽出新的枝桠,把小棚顶得高高的,把这分苗移栽的新程,走得越来越宽。
晚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却带着股踏实的暖。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四十八章的日子,就像这移栽的棉苗,藏着最勇敢的迁徙,最坚定的扎根,只要用心守护,就总有满田的枝繁叶茂,在前方等着,把春天的新程,写成夏天的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