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云沉沉地压在棉田上空,麦生蹲在刚移栽的苗棚旁,指尖捏着块被雨水浸软的土。土块在掌心轻轻一捻就散开,混着细碎的根须——是新苗扎出的须根,白嫩嫩的,像缝衣线般细,却已牢牢抓住了新土。他忽然听见“滴答”声,抬头时,第一滴雨正落在塑料棚上,溅开朵小小的水花。
“要下雨了。”哑女抱着捆稻草跑来,草叶上还沾着晨露。她把稻草铺在苗根周围的土上,像给新苗盖了层软褥子,“张叔说雨前铺草能保墒,雨水渗得慢,根能慢慢喝饱。”她指着棚下的棉苗,真叶在棚内微微颤动,像在期待这场雨,“你看叶尖都翘起来了,是渴了。”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煮的姜茶,粗瓷碗冒着白气。“我娘说这场是‘稳根雨’,”她把茶碗递给两人,“下得不急不躁,最养根。你看这雨丝,细得像棉线,落在苗上不伤人。”她往远处望,小虎正往田埂上搬石块,“他说怕雨水冲垮垄沟,用石头挡挡。”
小虎搬完最后一块石头,抹着脸上的雨水跑过来。“垄沟里的水刚好没过脚踝,”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热气透过油纸烫得人直换手,“张叔说这水量正好,既能润透土,又不会淹着苗。”他蹲在苗棚旁,看着雨水顺着棚沿往下淌,在草层上汇成细流,“你听这‘沙沙’声,像给根唱催长歌呢。”
麦生啃着红薯,甜香混着雨里的土腥气,在舌尖漫开。他忽然发现裂籽苗的棚下,有根须从土坨里钻出来,顺着草叶往下探,像在寻找更深处的湿气。哑女也看见了,赶紧用稻草把根须盖住,“别让雨打着,新根嫩得很。”她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借着棚下的微光画根须的样子,线条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
雨势渐大时,棉田被罩在白茫茫的雨雾里。新苗的塑料棚在雨里轻轻鼓,像无数个撑起的小伞。麦生和哑女挨棚检查,把被风吹歪的棚子扶正,用石块压住棚角。有个棚的塑料布破了个小洞,雨水正往苗上滴,哑女赶紧从篮里掏出块补丁布,用细麻绳飞快地缝好,针脚密得像棉絮的纤维。
“你看这红边苗,”哑女拉着麦生的手,指向棚内——红边真叶在雨雾里更显鲜亮,叶背的绒毛挂着水珠,像缀了串碎钻,“根须扎得最欢,土坨周围的土都松了。”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棚壁,水珠顺着指尖滚落,“张叔说根越欢,苗越稳,将来不容易倒。”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蓑衣上的雨水顺着褶皱往下淌。他站在田埂上,望着雨里的棉苗,烟袋锅里的火星早被雨水浇灭,却笑得满脸皱纹:“好雨,好雨啊。”他用拐杖头轻轻敲了敲垄沟里的石头,“这雨下得有分寸,跟养孩子似的,不能喂太饱,也不能饿着,得恰到好处。”
中午歇晌时,大家躲在田边的草棚下吃干粮。春杏烙的玉米饼里掺了南瓜泥,甜丝丝的,就着姜茶喝,暖得人心里发沉。麦生望着雨雾里的棉苗,忽然想起移栽时的忐忑——怕苗不适应新土,怕根扎不稳,如今这场雨,像给悬着的心吃了颗定心丸,踏实得很。
“雨停了该松松土。”春杏擦了擦嘴角的饼屑,“草层下的土被雨水泡软了,松一松,根能喘口气。”她往麦生手里塞了把小耙子,“耙齿要浅,别碰着新根。”
麦生接过耙子,齿尖的凉意在雨里透着股清爽。他看着哑女在给红边苗的根须画速写,本子上的根须像张细密的网,她忽然抬头,用指尖在他手背上画了个笑脸,意思是根扎稳了,他们也能歇歇了。
午后的雨渐渐小了,变成蒙蒙的雨丝。麦生帮着小虎松苗根周围的土,耙子轻轻划过草层下的土,松碎的土粒带着湿气,散发出好闻的味。哑女则在旁边捡被雨水打落的枯叶,说攒着能烧火,“一点不糟践”。
夕阳穿透雨雾时,雨停了。棉田的塑料棚上还挂着水珠,在光里闪成串。麦生蹲在裂籽苗旁,掀开稻草层,土松得像海绵,根须已经在土里织成了细网,把土坨与新土连在了一起。他知道,这场雨过后,新苗就算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往后的风风雨雨,它们都能稳稳地扛住了。
晚风带着雨后的清凉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泥和草汁,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他忽然觉得,这第五百四十九章的日子,就像这场稳根雨,藏着最温柔的滋养,最实在的安心,只要耐心等着,土地总会用它的方式,把所有的期盼都稳稳接住,让新苗在雨润里,长成能遮风挡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