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州市公安局那间灯光惨白、墙壁隔音的审讯室里,王大虎的心理防线,比陆野预想中溃败得更快,更彻底。
或许,这两年来如同阴沟老鼠般的逃亡生涯,早已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和侥幸。或许,当年马老三那张因痛苦而扭曲、最终失去生气的脸,和那仓促掩埋的罪恶,早已化作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良心,让他不得安宁。面对来自家乡、掌握着确凿证据的警察,他那张被酒精和焦虑侵蚀得浮肿的脸上,最初还试图强装出的那点硬气,在陆野拿出刘老四签字画押的询问笔录,以及技术部门复原的当年矿上部分异常通讯记录后,迅速土崩瓦解。
他没怎么抵抗,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骨头,瘫在冰冷的铁椅子上,开始了断断续续,却足以将孙龙乃至其背后势力拖入深渊的供述。
他的说法与刘老四的基本脉络一致,但细节更为具体,也更为骇人。
“…马老三…那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犟驴!”王大虎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看并不存在的某个点,“嫌累,嫌钱少…非要撂挑子不干…这也就罢了…他还…还他妈的嚷嚷,说我们克扣工钱,虐待工人,要去上面告我们,要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地滚动着。
“那时候…孙总…孙总那边早就下过死命令…非常时期…绝不能放任何人带着对矿上、对公司不利的消息离开…尤其是不能惊动官方,惹来调查…我们当时…当时就想给他点教训…让他闭嘴…老实下来…”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谁…谁他妈知道…下手…下手没了轻重…等人不动了…一探鼻息…没…没气了…”
“孙总?哪个孙总?说清楚!是不是孙龙?!”陆野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立刻抓住了这个最关键的名字。
“…是…就是孙龙…”王大虎像是被这个名字烫了一下,猛地一颤,确认道,“宏图集团的…李老板的特别助理…孙龙…”
“事后呢?你们怎么处理的?”李伟在一旁沉声追问,录音笔的红灯稳定地亮着。
“出…出了人命…我们都吓傻了…”王大虎脸上血色尽失,“赶紧…赶紧报告了矿主赵德彪…赵德彪也吓得不轻,当场就打电话…报告了孙龙…第二天…孙龙就亲自带了几个人,从云海赶过来了…”
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眼神里还残留着恐惧。
“孙龙看了现场…脸色铁青…骂我们蠢货…办事不力…然后…然后他就指挥我们…把尸体搬到一段不太稳固的矿道里…用工具…从里面弄塌了支护…伪装成…塌方事故…”
“他亲自指挥?”陆野追问细节。
“是…他亲自下的令…站在那儿看着我们干…还…还亲自打了几个电话…后来…没多久…上面…好像就是县里安监的人…就来走了个过场…定了性是意外塌方…然后…然后就谈赔偿…”
“赔偿给马老三家属的八十万,是谁出的钱?”陆野问到了资金链的关键。
“是孙龙…孙龙带来的现金…用一个黑袋子装着…他让我们把钱交给赵德彪…让赵德彪以矿上的名义…赔给马老三家里…”
“孙龙当时还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过李宏伟?或者其他的‘上面的人’?”
王大虎努力回忆着,摇了摇头:“他…他没提李老板的名字…只说…这都是‘上面的意思’…让我们把事情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许再提…然后…他就安排人…把我和赵四连夜送走了…给了我们一人一笔钱…让我们滚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西川…”
王大虎的供述,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嚓一声,直接打开了锁死孙龙罪行的最后一道枷锁!他清晰地指认了孙龙不仅是指使者,更是亲自到场指挥掩盖杀人罪行、并提供资金进行封口贿赂的直接参与者!虽然供述中依旧没有出现李宏伟的名字,但孙龙作为李宏伟的特别助理,其行为、其动用的资源、其口中的“上面的意思”,都像一条条清晰的藤蔓,不可避免地要缠绕到李宏伟这棵大树上!这为后续追究李宏伟的刑事责任,提供了极其重要且强有力的逻辑链条和间接证据!
陆野强压下心头的激荡,立刻走出审讯室,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将这一重大突破向远在云海的支队长高明和林薇检察官做了紧急汇报。电话那头,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高明语气中的振奋和林薇声音里透出的严谨的满意。
“干得漂亮!”高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立刻,突击审讯赵四!趁热打铁,固定所有证据细节,形成无可辩驳的完整证据链!我这边会同步推进其他工作!”
根据王大虎提供的准确线索,藏匿在南方另一个工业城市打工的赵四,几乎在王大虎开口的同时,也被当地警方顺利抓获。押解回深州后,面对如山铁证和同伙已然崩溃的事实,赵四的心理防线也迅速瓦解。他的供述与王大虎、刘老四的证词在关键时间、地点、人物、手段、资金等所有环节上相互印证,严丝合缝,如同多块破碎的拼图,终于完整地复原了这起被金钱和权力掩盖了两年之久的、充满血腥与罪恶的真相。
一条从西川深山矿洞延伸出来的、沾满鲜血与泥土的罪恶链条,其关键的一环,已经被牢牢锁定在了孙龙的身上。而链条的末端,正清晰地指向云海市那座高耸入云的宏图大厦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