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不知道的是,这次祁同伟能来,其实正是赵立春亲自点名,只是通知了高育良一个人而已。
祁同伟脸上带着一丝拘谨的笑意,没多说什么。
虽然如今在汉东他已经掌握不小的话语权,但在这样的场合,他还是保持了应有的低调和谦逊。
多年的基层经历让他明白,在官场里最该学会的本事,不是锋芒毕露,而是藏拙。
官场上,藏拙比什么都重要。
你看那些在镜头前说话没分寸的官员,一个个像是愣头青,其实那都是演技。
像马科长就是个典型——当初面对记者问话,左躲右闪,就是不正面回答。
实在顶不住了,就说“别问了,别问了”,当时所有人都骂他是“蠢货”。
可如今回过头来看,在环保压力巨大的背景下,他硬是保住了钢厂,稳住了几万工人的生计,维系了一个地方的经济支柱。
什么叫人才?这才是真正的人才。
现在马科长已经是马局长了,可见会藏拙的人,最后都有好结果。
见祁同伟低姿态应对,李达康刚准备试探几句,赵立春就走了过来。
他左手拉着李达康,右手牵着祁同伟,把两人带到凉亭里,请他们坐下后,自己坐到主位上,笑着开口:
“本来今天只想叫达康和育良聊聊。
但转念一想,还是把你也叫来吧。
同伟,让你陪着我们几个老头子唠嗑,你可别嫌烦。”
祁同伟一听这话,心里就有数了——哪是什么闲聊,分明是赵立春在做安排,是布防,是留后路。
这种时候,赵立春不可能不为自己打算。
这些话,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听的。
有个词叫“密谋”,现在的情形,差不多就是这个味道了。
对赵立春这个级别的领导来说,一旦倒台,连说句家常话都能被当作证据。
不难想象,此时留在这里需要多大的决心。
对李达康和高育良而言,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早已盘根错节,难以理清。
只要赵立春一倒,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牵连到他们。
别看上辈子李达康侥幸逃过一劫,但他那次也撑不到任期结束。
等光明峰项目一落地,就是他被拿下之时。
这是明摆着的事,毋庸置疑。
上一世沙瑞金没能动得了李达康,就是因为他手里握着光明峰这张牌。
否则,以他那做事的风格,早就被查了,还能等到参加最后的清算?
此刻的祁同伟,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说道。
“老书籍,咱们现在说这些烦不烦?
能不能先出去?能的话我就觉得轻松点。”
这话一出口,赵立春顿时大笑起来。
毫不掩饰,就像个街头巷尾的老头子一样。
李达康则是满脸惊讶地望着祁同伟。
他实在想不通,祁同伟哪来的这胆子,敢说出这样的话。
而高育良此刻却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
有这样的学生,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祁同伟这番话表面看似莽撞,不给赵立春留面子,但在这种时候,恰恰是最聪明的自我保护。
不管赵立春是赢是输,只要他走出这扇门,就和赵这边再无瓜葛。
这种机敏,不是谁都能有的。
赵立春望着祁同伟,眼中也透出几分欣赏。
“想溜?晚了。
进了这道门,走出去的方式都一样。
别人哪管你是谈完才走,还是还没谈就离开。
你小子还想玩小聪明?
我早防着你这一招呢!”
说罢,他又笑出声来。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祁同伟挺有意思。
以前他压根没在意,只当他是个热衷仕途的人。
但自从上次在京城一见,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对祁同伟,是低估了。
这个祁同伟,确实有两把刷子。
不得不说,此刻的祁同伟已经真正走进了赵立春的心里。
要是在从前,他早就一路高升了。
就算现在,把他再提拔一把也并非难事。
只不过眼下形势不同,赵立春也不愿为这点小事动用仅剩的人情。
祁同伟耸耸肩,无奈地摆摆手。
赵立春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了,时局使然。
当初赵立春故意没直接和祁同伟通电话,正是出于这个考虑。
高育良此刻也终于明白过来,神色复杂地望向赵立春。
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被赵立春暗中摆了一道。
他原以为,这次见面无论输赢,自己都能从赵立春那里分得一点余荫。
可现在才明白,祁同伟和赵立春的关系远没他想象得那么深。
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当个公正的裁决者。
想到这儿,他心里不免有些困惑。
像赵立春这样手段老辣的人,怎么会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一时难以理解。
其实,以高育良的层次,还远远触及不到上层的规则。
在那个层面,没有单纯的输赢。
只有围猎——所有人联合起来对付你。
哪怕你再强,也逃不过这个结局。
当年赵立春在汉东一手遮天,独揽资源,自然招致众怒。
连海外的资产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即便如此,赵立春依旧气场十足,毫无颓势。
而祁同伟此刻也换了副面孔,满脸热情,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果。
完全没了刚才要走的样子。
赵立春笑着看在眼里,却并不点破。
这副反差看得李达康目瞪口呆。
这祁同伟的脸,翻得比书还快?
他自己变脸已经够快了,没想到祁同伟更胜一筹。
李达康忍不住开口问道:
“同伟,你这勤快劲儿是从哪来的?
刚刚不是还嚷嚷着要走吗?怎么现在又跟换了个人似的。”
祁同伟听了,脸上的笑意不减,但就是不回应。
把李达康急得直挠头。
赵立春拿起一颗空运来的车厘子,递给李达康。
“达康,别理他。
这小子肚子里弯弯绕多得很。
刚才那一出,完全是演给我看的。
我没让育良告诉他是我见他,但我敢肯定。
他一听说来这儿,就知道是我约的。
可他还是来了。
你猜为什么?”
刚才那番做作,分明是做给我看的。
想在这儿吃点小亏,等分利益的时候再捞回来。
这小子,心思可比你多着呢。
大家都说你李达康为人圆滑、处事老练,但跟这人比起来,
怕是十个你都不够用。
你不信可以问问育良,
他在车上有没有透露给祁同伟,你猜猜他知不知道。”
话音刚落,李达康的目光便落在高育良身上。
他几乎没停顿,立刻开口问道:
“老书籍说的真有这事?我怎么听着像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