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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饬内府库藏事宜》的推行,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入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田娃预期。尽管有皇帝明旨,有李善长表面上的联署支持,但具体执行起来,阻力重重。内官监那些积年的老太监,面上恭敬,口称“遵伯爷令”,行动上却拖沓敷衍,账目盘点时推三阻四,新制流程执行时错误百出,明显是阳奉阴违,暗中掣肘。

田娃心知肚明,自己一个外臣,骤然插手内府事务,断了不知多少人的财路,招致反扑是必然。他只能依靠联合稽查小组中外廷的官员,以及自己带来的几个精干吏员,一点点啃硬骨头,进度缓慢,身心俱疲。

然而,更凶险的攻势,并非来自内官的软抵抗,而是来自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

这日大朝,气氛便有些异样。几件寻常军政民政奏对之后,一位监察御史手持笏板,出班朗声道:“陛下,臣弹劾诚意伯田娃,借整顿内府之名,行揽权跋扈之实!其于内府稽查,越权行事,苛责内臣,致使宫内怨声载道,人人自危,恐非朝廷之福!”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许多目光瞬间聚焦到田娃身上。

田娃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等无稽之谈不屑一顾。他心中却是一沉,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那御史见田娃不语,气焰更盛,继续道:“此为其一!其二,臣闻诚意伯与今科榜眼张唯,关系匪浅!张唯应试前,便长居诚意伯府,得其资助,更蒙其亲自指点!科举取士,国之重典,贵在公平!诚意伯身为朝廷重臣,岂不知避嫌?此举难免瓜田李下,令天下士子寒心!臣恳请陛下,彻查张唯科举试卷,以正视听!”

这一招,比之前指责他揽权更为阴毒。揽权尚可辩驳,但牵扯到科举公平,这是朱元璋最为敏感的神经之一,也是最能煽动清流文官情绪的利器。

田娃不能再沉默,他出班躬身,声音沉稳:“陛下,臣蒙陛下信重,协理内府整顿,一切皆依陛下准奏之章程行事,不敢有丝毫逾越。所谓苛责内臣,致使怨声,臣实不知从何而来。内府库藏管理积弊已久,整饬之初,触及某些人利益,有些许杂音,亦在所难免。臣唯知秉公办事,以报陛下天恩。”

他顿了顿,转向科举之事,语气更加坦然:“至于榜眼张唯,其父张老栓,曾于濠州军中救驾有功,身负重伤而亡。臣感念其忠义,怜其子孤苦求学之志,故而提供住所,允其借阅臣之藏书笔记,仅此而已。臣可对天立誓,绝未泄露考题,亦未对其试卷有过只字指点。张唯能高中榜眼,全凭其自身才学,经陛下御笔亲点!若因其与臣有旧,便质疑科举公正,岂非质疑陛下圣明?臣恳请陛下,可调阅张唯乡试、会试、殿试所有试卷朱墨原卷,公示于众,若有半分舞弊情弊,臣愿领欺君之罪!”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说明了与张唯关系的缘由(突出忠义之后),又强调了皇帝的最终裁定权,并将皮球踢了回去——要求公开试卷,以证清白。

龙椅上,朱元璋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并未立刻表态,目光扫过下方群臣。

这时,又有一位官员出列,却是攻讦田娃在推行宝钞过程中“滥用民力,苛索工匠”,所言虽空泛,却意在叠加罪名,营造田娃“恃宠而骄,多行不义”的印象。

田娃心中冷笑,这些罪名,无一有实据,不过是捕风捉影,罗织构陷。但他也明白,众口铄金,积灰销骨,尤其在皇帝本就多疑的性子面前,这类攻击最为有效。

他正欲再次辩驳,一直沉默的李善长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平和:“陛下,老臣以为,弹劾之事,关乎大臣清誉与科举公正,不可不察。然,空口无凭,亦非朝堂正道。既然御史言及内府整顿与科举之事,不如便由陛下指定专人,就此事详加核查,若有实据,再行论处;若系诬告,亦当反坐,以儆效尤。如此,方能彰显朝廷法度,平息物议。”

李善长此言,看似公允,将问题推给了“核查”,实则是在和稀泥,既未替田娃强力辩护,也未落井下石,保持了中立,也给了皇帝台阶。

朱元璋深深看了一眼李善长,又看了看面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田娃, finally 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咱知道了。”

“内府整顿,是咱让田娃去做的。做得好不好,咱自有分寸。”

“张唯的试卷,咱亲自看过,点的榜眼。谁有异议,就是在质疑咱!”

“至于其他,”他目光冷冷扫过那几个出班弹劾的御史,“风闻奏事可以,但要有实据!再敢捕风捉影,攀诬大臣,咱绝不轻饶!”

皇帝一锤定音,态度鲜明地维护了田娃。那几个御史面色讪讪,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退朝之后,田娃与李善长并肩走出奉天殿。李善长忽然轻叹一声,低语道:“诚意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往后行事,还需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田娃拱手:“多谢相国提醒。”他心中明白,李善长今日看似中立,实则那“核查”之言,未尝不是一种试探和保留。皇帝今日保了他,不代表永远会保他。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对手,绝不会因为一次朝堂交锋的失利而罢手。

回到府中,田娃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这朝堂之上的争斗,比之火场救险、查案破局,更耗心神。他知道,自己虽然暂时度过了这次危机,但未来的路,必将更加艰险。他不仅要面对具体的事务,更要时刻提防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箭。他坐在书案前,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窗外。秋意已深,寒意渐浓,而这庙堂之高的风雨,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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