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染了校门口的天空。梅韵涵抱着书本站在原地,看着龙斯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心里那点因涂乾俊而升起的暖意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初春晚风的凉,和他目光留下的冰。
他甚至连一句“明天见”都没有说。
这种刻意的省略,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心慌。她抱着沉甸甸的书本,慢慢转身走回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重重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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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梅韵涵走进教室时,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熟悉的位置——龙斯誉已经坐在那里了,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着,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硬。
她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整个过程,他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曾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像是错觉,但那无形的压力却久久不散。
课间时分,周围的同学都在嬉笑打闹,分享着假期趣事。梅韵涵坐在位置上,假装整理笔记,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斜后方的动静。
龙斯誉很安静。不是以往那种令人安心的沉默,而是一种带着屏障的、拒人千里的静谧。有同学凑过去跟他打招呼,询问冬令营的事,他也只是抬眼,用那双深邃却缺乏温度的眼睛看着对方,寥寥数语便结束了对话。
“诶,韵涵,”同桌李晓用笔轻轻戳了戳她,压低声音,朝龙斯誉的方向努了努嘴,“龙斯誉这次回来,感觉好像更……冷了?以前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没这么有距离感啊。”
梅韵涵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含糊地应了一声:“可能……是坐飞机累了吧。”
她低下头,心里却明白,不是累了。是因为他看见了。看见了那缕来自另一个方向的、陌生的暖风。而他,用他独有的方式,划下了一道冰冷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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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铃声响起,大家纷纷起身准备去食堂或小卖部。梅韵涵正犹豫着要不要像往常一样,等龙斯誉一起,却见他已经合上书,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她的心猛地一沉。
“韵涵,走啊,一起去小卖部?”李晓挽住她的胳膊。
“……好。”梅韵涵勉强笑了笑,任由李晓拉着她往外走。在走廊上,她看到龙斯誉挺拔的背影就在前方不远处,独自一人,与周围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同学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班长涂乾俊从对面走来,手里拿着几份文件。他看到梅韵涵,脸上露出惯有的温和笑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梅韵涵下意识地也回以一个浅笑。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前方那道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步伐似乎更快了些,转眼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
那一刻,梅韵涵清楚地意识到——她猜对了。龙斯誉的变化,与涂乾俊那微不足道的善意,脱不了干系。一股混合着委屈和叛逆的情绪,在她心里悄悄滋生。他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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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自习课,梅韵涵对着一道数学难题绞尽脑汁,思路却像缠在一起的线团。她无意识地用笔尾轻敲着额头,发出细微的声响。
忽然,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斜后方伸过来,指尖夹着一小卷折得很仔细的纸条,精准地放在了她的演算纸旁边。
她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是龙斯誉。
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以往的关切,也没有这两日的冷冽,只是像完成一项程序般,朝那纸条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下巴。
梅韵涵手指微颤地拿起纸条,展开。上面是他一如既往锋利洒脱的字迹,写着的却不是她预想中的解题步骤,而是一个极其精炼的公式和一个关键的辅助线作法提示。言简意赅,直指核心,与他过去指导她时毫无二致。
可偏偏,在这纸条的最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专心。无关人事,少费心神。”
梅韵涵的呼吸瞬间窒住。脸颊像被火燎过一样,迅速烧了起来。
“无关人事”?他指的……是涂乾俊吗?他果然还在在意!他用这种方式,既履行了在他看来“应该”履行的指导职责,又明确地表达了他的不满和……警告?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他凭什么这样定义她的人际交往?凭什么用这种隐晦又伤人的方式来“提醒”她?
她猛地攥紧了纸条,指节泛白。她想回头质问他,想把这团纸扔回给他,想大声告诉他她讨厌他这样阴阳怪气的态度!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将那股翻腾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把那张揉得发烫的纸条狠狠塞进了笔袋最底层。
然后,她拿起笔,按照他提示的思路,重新看向那道数学题。眼前的数字和符号却模糊一片,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无法思考。
他依旧关注着她,甚至在她遇到困难时还会出手相助。可这帮助里,却掺杂了冰冷的控制和刺人的猜度。这比彻底的漠视,更让她感到难受。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梅韵涵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快得有些慌乱,她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辰逸走过来,习惯性地想等他们一起走,却看到梅韵涵苍白的脸色和龙斯誉依旧冷峻的侧影。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拍了拍龙斯誉的肩膀,说了声“先走了”。
龙斯誉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梅韵涵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没有看龙斯誉一眼,径直朝着教室后门走去。她能感觉到,那道沉静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她的背上,如影随形,带着她无法理解的重量和复杂。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停留,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汇入了涌向门口的人流。
龙斯誉是回来了。
可他带来的,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一场无声的、冰冷的骤雨,将她心中因他归来而刚刚升起的、微弱的光亮,彻底浇熄。
这微妙而深刻的变化,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心疼。那冰冷的控制之下,是否也藏着她尚未读懂的不安?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而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暮色渐浓,梅韵涵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敢让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笔袋里那张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她把它掏出来,用力展平,盯着那行小字——“专心。无关人事,少费心神。”
每一个字都像他冰冷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裁决。委屈、愤怒,还有一种被误解的无力感,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方式来界定她的世界?凭什么认为涂乾俊就是“无关人事”?凭什么觉得她需要他来“提醒”该如何“专心”?
她抓起笔,几乎想在那张纸条上狠狠划掉这行字,或者写些什么激烈的言辞反驳回去。但笔尖悬在半空,最终却无力地落下。她发现,自己甚至连和他正面争吵的勇气都没有。他那种沉默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将她所有想要宣泄的情绪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一晚,梅韵涵失眠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龙斯誉归来后的每一个细节——他沉静却冰冷的眼神,他刻意加快的步伐,他省略的“明天见”,以及这张带着刺的纸条。与记忆中那个虽然沉默却始终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扫清一切障碍的龙斯誉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割裂般的困惑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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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梅韵涵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走进教室。她刻意避开了龙斯誉可能出现的路线,低着头,快速走到自己的座位。
一整天,她都处在一种高度敏感的状态。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比以前更加执着,也更加沉重。他不再递纸条,也不再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只是沉默地存在着,用那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她。
课间,当涂乾俊再次因为班级事务,自然地走到她座位旁,询问关于文化墙设计的想法时,梅韵涵几乎是惊弓之鸟般,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斜后方,果然对上了龙斯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正看着这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握着书页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班长,我……我还没什么具体的想法,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梅韵涵几乎是抢着说道,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想要结束对话的意图。
涂乾俊微微一愣,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和那份莫名的紧张。他顺着她刚才瞥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与龙斯誉冰冷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他若有所思,随即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好的,不着急,你慢慢想。”
他礼貌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
梅韵涵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更加憋闷。她讨厌自己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讨厌自己因为龙斯誉的态度而变得畏首畏尾,甚至影响了正常的同学交往。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带着料峭的寒意。
梅韵涵没有带伞,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密集的雨丝,有些发愁。同学们陆续被家长接走,或者三五成群地挤在伞下离开,周围渐渐空旷。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伞在她头顶撑开,隔绝了冰凉的雨幕。
她心头一跳,猛地转头。
不是龙斯誉。
是去而复返的涂乾俊。他手里拿着另一把伞,笑容依旧温和:“看你没带伞,这个给你用吧。我家离得近,跑回去就行。”
他的善意如同这春雨,及时却并不灼人。
梅韵涵看着递到面前的伞,犹豫了。接受,会不会让某个暗中注视的人更加误解?不接受,难道要冒着雨生病,或者在这里傻等?
就在她踌躇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不用。”
龙斯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他没有看涂乾俊,目光直直地落在梅韵涵身上,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沉郁。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隔开了梅韵涵与涂乾俊,将自己的伞塞进了梅韵涵手里,触感冰凉。然后,他看也没看那把被拒绝的黑伞,对着涂乾俊,用一种极其平淡却疏离至极的语气说:
“不劳费心。我送她。”
这话不像感谢,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所有权的划分。
涂乾俊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失态。他看了看龙斯誉,又看了看低着头、紧紧握着那把深蓝色雨伞、指节发白的梅韵涵,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撑开自己的伞,步入了雨幕之中。
屋檐下,只剩下梅韵涵和龙斯誉。
雨声淅沥,气氛却比雨水更冷。
梅韵涵握着伞柄,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冰凉的。她抬起头,看向龙斯誉,胸口剧烈起伏着,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堤坝。
“龙斯誉,”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你究竟想怎么样?”
龙斯誉垂眸看着她,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几缕黑发贴在额前,让他冷硬的轮廓莫名透出一丝狼狈。他的嘴唇动了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固执,有不悦,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害怕失去的慌乱。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解释。
只是沉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固执的、不容反驳的坚定:
“走吧,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