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语从夏婧手里夺过那只运动鞋,放在手里,手指在鞋沿擦了擦,抹出一指头的灰尘。
“对,这就是我的鞋子。”
夏婧佯装未瞧见我胳膊上的鞋印,一副若无其事、轻松自如的模样回应道:“这鞋子你还要吗?我看你已经穿上新的凉鞋了。”
“要,当然要,留着还有用呢。”魏语把鞋子放到袋子里,随之对我投射犀利狡猾的目光。
我有点冒汗,但也不怕她,只要我不做出格的事,她没有理由暴击我。
之后我们就出发了。
一辆车行驶在远离咸阳的公路上,离家后的我似乎把这辆车当成漂泊的家,副驾驶座就是我摇晃的小床。
车载电台播放一首惬意的小曲,我在乎的女孩手持方向盘,前方下沉的暮色映入她水镜的眼睛,她的眸子便是第一时间奔赴我的星辰。
夏婧在后座双手抱臂,可能是下午在商场无聊的待太久,眼皮闭上,侧歪着头倚着玻璃车窗打起瞌睡。
这久违的闲适恍惚间又匍匐在我的耳朵里,熟悉的感觉,我应该沉迷这般美好。
可是身后那座我曾经陌生的城市好似有什么东西牵扯我,这捆扎我灵魂脚跟的线随速度的狂奔而拉长,我心中的那股惆怅好若也扩张的紧绷,安分着又不安着。
“停车停车,我要排水。”我说。
魏语侧目瞪了我一眼,“快去快回啊。”然后把车停在路边。
好在这个时候车不是很多,附近也没人查,停一小会儿不会有问题。
我捏住把手一掰,轻轻推开车门。同时迎着渐暗的光景翻过护栏,踩在一块青草稀疏的土地上。面前是一大片深绿稻田,这个时分迎着余晖的橙色光亮可以隐约辨的清稻穗上泛着的一丢淡黄。
总感觉这个季节成熟了,它在人类情感的疏远与亲近的重复中抖落了稚气,却还保留着些许青色。
我沿着田埂,把自己团团围困在万物生长的迷茫里,走到一个看不见我的地方。面朝远方那被黄昏浸染成黑影的城市楼宇,那晚霞潮水一般淹没了轮廓,几粒灯火也在成排成列的窗格里烁烁明灭。
多么美丽的黄昏,只是我闻着闻着,嗅出生锈的气息。
鸟类成群的从天空的渔网飞过,晚风簌簌的扑过来,穿过我的手指。落日的橘黄溅到指甲上,融入时缓时急的风里,好像流沙从我指间溜走。
我心想,等这夜幕占据这一天的全部世界,我对这座城市的眷恋也该如我预想的那样消弭了。
还是被我说中了么……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硬币,一块的、五毛的、一毛的,假如她很细心,估计连一毛钱也会向上或向下取整的塞进我的裤兜。而那时的固执却如同硬币坚硬的边缘一样,风吹不乱,雨淋不皱,所以我已分不清她是她,我是我。
即便是潇洒的如风一样抽离了,但好似她的体温已经融入我的血液,手掌纹路总是带着她的影子。
我把硬币塞回口袋,接着去摸索,取出一个头绳,头绳上镶着一朵铃兰花形状的丝绸装饰物。
是这样啊,她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就和她的事先准备的跳跃性思维一样,解开麻花辫的那一刻,她毅然决然。她就是这样的奋不顾身,与我观念冲突,沉默的执着。
于是内心的扭巴边和我手腕的颤抖一样拧结,我忍着黄昏的温柔,迎风如刀割面的把那一圈铃兰花挂在距离我最近的一杆稻穗头上。
遗忘吧。
一年可以有四季,花园里可以有无数多色彩,但是填满我的,只能有一束光。
稻穗承受不住沉重的爱意,羞愧的低下头。
我和她的缘分应该断清了,我这样认为,转过身去。
忽听得一阵灼烈的晚风从我背后呼啸而来,后颈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上来,待这阵风褪去,它又落花一样依赖我的领口。
我探手一摸,那装点着铃兰花的头绳回到我的手上。我捏着发绳,斜阳落到花瓣上,混淆洁白与橘色的滤调,如同雨夜沾湿的胭脂。
夜色变得粘稠,像是融化的玻璃裹住我的脚踝。
肆虐的晚风更加猖狂,带着温度嗖嗖的从后面抱紧我。明显听得见尚未成熟的稻穗窸窣的心跳,惊起栖息在时光褶皱里的尘埃,又像是在丈量土地与星河的距离。
沉默好一阵,我把头绳收回口袋。
天色终于在我的恍惚中沉寂了,远方楼宇的灯火通明,犹如升到半空静止在迸裂前一秒的烟花,漂浮在残阳暮影里。
……
……
车子开到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魏语随便把车停在一家小餐馆外的马路边上。
“就这了,我们吃顿饭,然后再找地方住下。”魏语解开安全带。
我凝神朝餐馆玻璃内望去,里面空间不大,内部装修也乏善可陈。稀少的客人在里面举起酒杯,樱桃木餐桌上随意摆放几盘家常菜。
“这里不是快餐啊。”我说。
魏语拉上手刹,把车钥匙拔下来,“为庆祝你走丢又回来,今晚点俩小菜大吃特吃。”
“有必要吗?”
“怎么没必要,该放纵就要放纵。这几天我和夏婧不是吃汉堡就是吃便当,快吃腻了都。你说是不是,夏婧。”魏语回头看着夏婧。
夏婧此时还没睡醒,仍旧是闭着眼,头倚着车窗。
只是她面色看上去不怎么好,眉头紧锁。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脖颈滑进衣领,在锁骨凹陷处凝成小小的水洼,身子微微颤抖。嘴里呓语着梦话:“别走……别走……”
估计是做噩梦了,我和魏语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把她叫醒。
“爸爸……妈妈……我!”夏婧猛的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眼神中还残留着惊惶与恐惧。
车内没开灯,街道路灯的零碎透过车窗的深色贴膜映在她扩大的瞳孔和煞白的面容。她就像从一场噩梦跌入另一场美丽的噩梦。
片刻后,夏婧缓了过来,摸了摸额头的汗珠,“到了?这里是哪?”
“干饭了,小姑娘。”魏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