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 必杀一击被阻,完颜宗翰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与不甘。他死死盯着云头上那麻衣布鞋、却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老者,知晓今日有这位西军定海神针在,再想杀方炎已是千难万难。他强压下因施展贪狼箭而反噬的虚弱与暴怒,目光如淬毒的匕首,再次钉在城头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立的方炎身上。
“今日算你这小杂种命大!” 完颜宗翰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刻骨的怨毒,穿透黄河怒涛,狠狠砸在滑州城头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但你记住!你已上了我族大圣的必杀名录!吾王完颜阿骨打——”
他猛地举起手中门板巨刃,指向苍穹,仿佛在向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起誓,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告末日的号角:
“亲口谕令——十日之内,必亲临滑州,取你头颅,祭我族万千勇士英魂!”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滑州军民的心头!完颜阿骨打!金国开国皇帝,蛮族无上大圣!他竟要亲征滑州,只为取方炎一人之首级!这是何等的重视,又是何等的杀机!
言罢,完颜宗翰毫不恋战,甚至没有再多看种师道一眼。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化作一道浓郁粘稠的血色狼烟,卷起河滩上残余的、魂飞魄散的溃兵,如同被狂风裹挟的败叶,瞬息间便消失在黄河北岸那莽莽苍苍、层峦叠嶂的崇山峻岭之中。只留下那句十日之约的死亡宣告,如同魔咒般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久久回荡。
种师道脚踏青色云气,缓缓落在滑州城头。他没有去看北岸消失的狼烟,目光首先落在了城楼地面上——那六小堆触目惊心、尚带余温的焦黑残灰。那是王忠和五位化罡境将领留在世间的最后痕迹。老将军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那双看惯生死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锥心的痛惜。
随即,他的目光移向身侧。方炎依旧挺立着,但面色苍白如金纸,身躯抑制不住地微微摇晃,嘴角不断有殷红的血迹溢出,强行催动最后力量对抗噬魂箭的反噬和巨大的悲痛,已让他濒临油尽灯枯。然而,那双眼睛,却如同淬炼过的寒星,燃烧着悲痛、愤怒与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光芒。
种师道没有多言,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一挥。一道温和、醇厚、如同陈年美酒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文气,如同涓涓暖流,渡入方炎体内。这股力量精纯而浩大,迅速抚平方炎体内狂暴翻腾的气血,滋养着枯竭的文宫与经脉,助他稳住了摇摇欲坠的伤势。
“孩子…” 种师道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历经沧桑的厚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走到那六堆灰烬旁,缓缓蹲下,用粗糙的手指,极其珍重地,将每一捧还带着温度的灰烬,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英魂。“苦了你了…也苦了他们。” 他抬起头,看向方炎,眼神锐利如刀,“这六位将军的血,不会白流!大宋,会记住他们!”
方炎在种师道渡入的才气帮助下,终于稳住了身形。他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动作有些僵硬。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城下——那里,尸山血海,残肢断臂,破碎的兵甲与凝固的血浆交织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黄河北岸,完颜宗翰消失的方向,山影如狰狞巨兽。
耳边,完颜阿骨打那十日之约的死亡宣告,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回响。
“完颜阿骨打…要我的头?” 方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却透着一股斩铁截钢、九死不悔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刚刚抹去嘴角血迹、沾染着牺牲袍泽骨灰的手,在身旁那被战火熏黑、布满刀痕箭孔的冰冷城垛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刻划下去!
石屑纷飞!指尖瞬间被磨破,鲜血混着灰烬,深深沁入石缝!
一个猩红刺目、力透砖石、仿佛用无尽悲愤与战意熔铸而成的巨大“战”字,赫然出现在滑州城头!
方炎猛地转身,染血的指尖指向北方,指向完颜阿骨打宣告降临的方向,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耳畔心间:
“那便让他——亲自来取!”
黄河呜咽,卷着血沫与残骸,滚滚东去。 残阳如血,将滑州城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 城垛之上,那新刻的、饱含着六位忠魂骨血与方炎不屈意志的猩红“战”字,在暮色苍茫中,灼灼燃烧,如同永不熄灭的烽火,映照着疮痍的河山,也照亮了前路未卜的血色征途。
滑州血战,以惨烈牺牲与十日死约,暂告段落。更大的风暴,已在北境深处,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