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喧嚣浮躁、宛如闹市般的童府,方炎怀揣着那副冰冷的龙鳞宝甲和一颗更加沉重的心,乘坐马车,转向了汴京另一处相对清静,却同样蕴含着力量的所在——宗府。
与童府的喧闹繁华迥异,宗府门前颇为冷清,唯有那两尊历经岁月沧桑的将军石雕,宛如沉默的卫士般矗立着,散发着凝重沉稳之气。方炎呈上名帖,门房乃是旧相识,也不多言,恭恭敬敬地引领他进入府内。
刚一踏入前院,便望见宗颖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几名亲兵整理行囊,甲胄兵器、公文地图杂乱地堆积一地,显然是在为远行做准备。
“宗兄这是?”方炎上前拱手。
宗颖见是方炎,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停下手中的活计,苦笑道:“是定远候啊。刚接了枢密院调令,命我即刻前往滑州,接替种老将军部分防务,整顿残军,巩固城防。”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北伐之事…你从童府出来,想必已知晓。我与苏相公等人力争无果,陛下心意已决。滑州乃北境门户,绝不能有失。我此去,责任重大。”
方炎了然。这既是重用,也是一种变相的“发配”,将主战派的核心子弟调离北伐中心,以免他们干扰童贯的“宏图大业”。但于国于民而言,宗颖能去滑州,确是幸事。
“滑州有宗兄坐镇,百姓之福。”方炎真诚道,“只是金虏凶顽,宗兄务必小心。”
“放心吧。”宗颖拍了拍腰间剑柄,眼中闪过锐芒,“倒是你,方侯爷。童贯此人…唉,你在他麾下为先锋,凶险异常,远比滑州更甚!万事…务必以保全自身为要!”他话语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我明白。”方炎点头,“我此番前来,正是想借府上‘万兵冢’一用。伤势未愈,明日还需赴圣院问道会,需尽快恢复,以期突破。”
宗颖闻言,神色一肃:“万兵冢煞气浓烈,父亲正在冢内静修。我带你过去。”他吩咐了亲兵几句,便亲自引着方炎,穿过重重院落,向后府深处那片被阵法笼罩、煞气冲天的禁地走去。
万兵冢内,煞气如潮。
再次踏入万兵冢,那股熟悉的、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四周地上插满的残兵断刃,似乎比以往更加躁动,发出低沉的嗡鸣。方炎识海中的青铜兵书更是剧烈震颤,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如同饥渴的旅人见到甘泉,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精纯兵道煞气。
那位邋遢的守冢人依旧坐在角落里打盹,仿佛亘古未变。感受到方炎和宗颖的到来,他眼皮抬了抬,浑浊的目光在方炎身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闭上了眼,嘟囔了一句:“小子…这次味儿更冲了…”
宗颖对此习以为常,引着方炎径直走向冢内最深处的那间石室。
石室依旧简陋,四壁刻满古老战纹。半圣宗泽,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麻衣,静静地站在那面刻画着蚩尤大战黄帝的古老浮雕前,仿佛在与上古的先贤战神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父亲,方家小子来了。”宗颖恭敬道。
宗泽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依旧平和,却仿佛能洞穿人心。他仔细地打量着方炎,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体内略显紊乱的气息以及那深藏眼底的疲惫与悲怆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了他怀中那卷《清明上河图》以及手中那副龙鳞宝甲上。
“滑州一战,打得很好。”宗泽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以翰林之躯,独抗两大名王,毙敌无数,护得一城生灵。更难得的是,胜而不骄,懂得取舍,选了那幅画…很好。”
这简单的“很好”二字,从这位兵家半圣口中说出,重逾千斤。没有朝堂上的虚言夸赞,只有纯粹的认可。
“然,伤及根本,神魂受损。明日圣院问道,非比寻常,恐有杀机。”宗泽目光如炬,早已看透一切,“童贯急于求成,三路平推,取死之道。你为先锋,如履薄冰。”
方炎心中一暖,又复一凛。宗泽虽深居简出,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
“请宗圣助我!”方炎不再犹豫,躬身行礼。
宗泽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他抬起手,五指虚张,对着整个万兵冢轻轻一引!
轰——! 刹那间,石室外,那积累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磅礴兵道煞气,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唤醒!无数残兵嗡鸣震颤,丝丝缕缕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色煞气,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着石室疯狂汇聚而来!
宗泽手指变幻,打出一道道玄奥的法诀。那足以让普通翰林瞬间心神失守、爆体而亡的恐怖煞气洪流,在他手中却如同温顺的溪流,被精纯地提炼、驯化,去除了其中的暴虐与死寂,只留下最本源的、淬炼体魄、滋养战魂的兵道精华,然后如同醍醐灌顶般,缓缓注入方炎体内!
“呃…”方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只觉得一股灼热却并非毁灭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疯狂地修复着破损的经脉,滋养着枯竭的文宫,温润着受创的神魂。识海中,青铜兵书光芒大放,贪婪地吸收着这同源的力量;山河兵魄印上的杨业及七子虚影,也仿佛变得更加凝实;那轮黯淡的兵戈文心烈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璀璨,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壮大!
伤势在飞速恢复!力量在节节攀升!凝魄境的壁垒,在这磅礴力量的冲击下,开始剧烈动摇!
感受着体内翻天覆地的变化,看着眼前这位不惜引动万兵冢本源之力为自己疗伤的半圣,方炎心中再无犹豫。他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宗泽,推金山倒玉柱般,郑重地跪伏下去:
“弟子方炎,愿拜入先生门下,修习兵道正法,守护家国黎民!请先生收留!”
宗泽看着跪伏在地的方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缓缓道:“你可知,兵家之路,为何艰难?”
方炎抬头,目光坚定:“因儒道排斥,朝堂忌惮。”
“此其一,而非根本。”宗泽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充满兵道本源气息的蚩尤战黄帝的古朴浮雕,“根源在于,我兵家修行之基,乃古法。”
他声音低沉,仿佛在诉说一段被遗忘的古老历史:“在至圣先师孔圣人未出世、儒家文道未大兴之前,人族于莽荒中挣扎求存,修炼之法多种多样,并无定规。其中,引天地间各种煞气、地脉之气乃至星辰之力入体,淬炼体魄神魂,是最为常见、也最为古老的修行法门之一。蛮族,便是因为先天难以感应、吸纳儒家所谓的‘才气’,故而至今仍以吸纳万族血煞、星辰之力等为主修,强化肉身与战魂。”
“我人族诸子百家,如墨、法、道、农等,大多是在儒家文道大兴之后,或多或少借鉴、依附于儒家才气修炼体系,才开创出自身独特的战斗与生产技艺之法。他们的力量根源,依旧与才气息息相关。”
“唯我兵家不同!”宗泽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丝自豪与悲怆,“兵道,源自上古,杀伐征战,与煞气天然亲和。据传上古时代开天辟地的盘古大帝就是兵道大帝。我等引动的,是战场煞气、兵戈意志、乃至地脉杀伐之气!此乃古法!与儒家那套修身养性、感悟天地、凝聚才气的今法,从根本上,便非同一路径!”
“儒家斥我等为‘暴虐’,忌我等掌控力量,根本原因,便是道不同!非止理念之争,更是道统之源之争!”宗泽一针见血的说道,“文曲星力提供人族儒道修士文章才气,武曲星提供兵道修士魂煞之力,文曲星与武曲星本源是同源,一方强大则另一方弱,他们欲以文御武,以今法统御古法,甚至…抹去古法!其实就是文曲星与武曲星的气运之争。”
方炎听得心神震动,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了解到儒兵之争的深层根源!竟是古道与今法之争!文曲星与武曲星气运之争。
“那…未来之法呢?”方炎下意识地追问,脑海中瞬间闪过穿越前那个科技发达的世界。
宗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天机蒙蔽,混沌不清。老夫亦只能窥见一丝模糊影像,那是一个末法时代,文曲星力枯竭人族失去文道之气,新的法门似乎与机关造物、金石之力、乃至…剥离于人身的智慧有关。或许…与早已式微的墨家有些关联?但具体为何,难以言说。”
末法时代?墨家?人身外的智慧?方炎心中巨震!因为他瞬间想到了穿越前的那个世界——人族与万物并没有儒道才气、武道煞气,有的是科技时代的钢铁洪流、飞机导弹、人工智能、原子核能!那不就是将“力量”极大程度从“人身”中剥离出来,依靠外物和AI智慧(科技)的“道”吗?难道那竟是这个世界的…未来法?
宗泽看着方炎变幻的神色,似乎察觉到他有所感悟,但并未深究,转而道:“这些于你尚远。你既愿拜师,老夫便收下你这弟子。今日,便传你兵家古法,以万兵冢煞气,助你破境——抵达兵家练魂境(对应儒家进士境)!”
话音未落,宗泽手诀再变!更加磅礴精纯的兵道煞气涌入方炎体内,同时,一股蕴含着兵家炼魂奥秘的意念传承,直接印入方炎识海!
方炎不敢怠慢,立刻屏息凝神,全力运转功法,引导着这股力量,向着那快要松动的凝魄巅峰境气海丹田,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石室之内,煞气如龙,盘旋呼啸。一场关乎突破与生死的修炼,已然开始。而明日圣院问道的杀机,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