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客户被改造成了临时的暗房。
厚重的黑布遮蔽了门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混杂着老旧木头的霉味。
一盏昏暗的红色安全灯,是唯一的光源,将房内的一切都染上诡异的血色。
福伯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用竹夹子夹起一张在显影液中浸泡的相纸。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红光下闪着微光。
王江和火牛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福伯手中的那片白色相纸上。
影像,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一点点浮现。
先是模糊的轮廓,然后是山石的纹理,最后,一个穿着日军军服的年轻士兵的形象,清晰地凝固在相纸上。
“出来了,少爷。”
福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将照片放入定影液中。
一张,两张,三张……
几十张黑白照片被冲洗出来,用夹子晾在临时拉起的绳子上,最后铺满了整张桌面。
照片的内容大多是风景。
碧海,沙滩,茂密的热带丛林。
那个日本兵在岛上各处留下了自己的身影,有的靠着奇形怪状的礁石,有的站在瀑布下,脸上带着一种占领者的得意与炫耀。
王江拿起一张照片,指尖抚过相纸粗糙的边缘。
他的目光扫过照片里的山峦与海岸线,一种外科医生解剖般的审视,不放过任何细节。
“福伯,你看这里。”
王江指着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
“每一张的背景,几乎都有这座山。”
福伯和火牛凑了过来。
照片的背景中,无论士兵在哪个位置,远方都有一座独特的山峰。
山峰由两座几乎等高的山体并排组成,中间有一个明显的凹陷,轮廓清晰,在海天之间格外醒目。
“真像一对兔子的耳朵。”火牛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双兔山】。
王江在心里给这座山起了个名字。
他的视线继续在照片堆里搜寻,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抽出一张照片,瞳孔微微收缩。
这张照片的焦点似乎有些偏移,主角依然是那个日本兵,但他只占了照片的右侧一角。
真正的画面中心,是一片繁忙的工地。
几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赤裸着上身,皮肤黝黑,在监工的呵斥下吃力地挖掘着什么。
他们的身后,是一座用原木搭建的简陋碉楼,碉楼上架着一挺黑洞洞的机枪。
福伯倒吸一口凉气,嘴唇哆嗦着:“这……这是在抓劳工修工事……”
王江的心沉了下去。
他的脑海里,后世的纪录片画面与眼前这张发黄的照片重叠。
这不是普通的工事。
这种规模,这种戒备森严的程度,分明是在修建某种绝密的军事设施。
一个【秘密军事要塞】,或者,是一个【藏宝地堡】。
这卷胶片的价值,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放下照片,重新翻看里面那几本旧书。
书页泛黄,带着一股陈旧的墨香。
书的主人“梅合”,在字里行间用娟秀的日文写下了大量的批注。
“期待与君相会于樱花盛开之时。”
“愿君武运昌隆,携荣光而归。”
王江的指尖停在一处,那里夹着一封信,信纸已经脆得快要碎裂。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
信是梅合写给她丈夫的。
信里没有提及任何军事机密,通篇都是一个妻子对远方丈夫的思念,描绘着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君在南洋为天皇的事业建设不朽的功绩,我亦在此地为您祈祷……”
王江的目光落在了信纸的末尾。
那里有一个清晰的地址。
【马来亚,槟城,乔治市,东林巷三十七号】。
槟城。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
拍照的日本兵,就是梅合的丈夫。
他参与了【双兔山】下那个秘密地堡的建设。
为了缓解远在槟城的妻子的思念,他在岛上拍下了这些照片,连同胶片一起寄了回去。
或许是岛上条件艰苦,无法冲洗。
然后,日本投降了。
这个士兵可能死在了战场上,也可能成了战俘。
而这个埋藏着秘密的岛屿,连同那些劳工的白骨,一同被遗忘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火牛。”
王江抬起头,眼神锐利。
“去打听一下石进山,特别是他在马来亚那几年的动向。”
“是,江哥。”
火牛没有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福伯,我们等下去东林巷三十七号去看看。”
福伯点头:“好的少爷。”
王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重新回到那张工地的照片上。
石进山费尽心机想要得到这个盒子,说明他知道地堡的存在。
但他又丢掉了这卷最重要的胶片,说明他并不知道地堡的具体位置。
他很可能是当年某个参与者的后代,或者某个相关组织的成员。
他手里掌握着部分秘密,却缺少打开宝藏的最后一把钥匙——这座【双兔山】的坐标。
没过多久,火牛就回来了,脸色凝重。
“江哥,打听到了。”
“石进山在马来亚的几年,生意做得一般,但他花了很多钱和时间,一直在打听二战时期失踪的日军和眷属和相关档案。”
“但日本战败后,当地人深恨日本人,所以私人和种抗日武装对当地的日本人进行了清洗,痛打落水狗。当时乱得很,不少小鬼子被打死,再不然就装中国人,买了船票逃回日本了。
“码头上很多人都知道,石进山经常和那个船主李万金一起出海,一去就是好几天,神神秘秘的,都说他是在找日本兵留下的宝藏。”
果然如此。
王江心中了然。
这次槟城之行,看来不只是找便宜老豆那么简单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找到王默言,有空再顺便再找机会去探查这个秘密。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和一个背景不明的石进山硬碰硬,风险太高。
福伯打着哈欠去收拾东西,准备休息。
王江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王小胖早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扫过窗外。
院墙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太快了,快得像是错觉。
但王江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没有声张,缓步走到窗边,装作看夜景的样子。
窗户的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了院子外面的景象。
巷子口,一个卖云吞面的小摊旁,一个穿着短衫的男人正低头吃面。
但他吃面的速度很慢,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王家的大门。
不止一个。
王江的目光缓缓移动,在另一边的阴影里,又捕捉到了一个微弱的烟头火光。
他们被盯上了。
石进山反应得很快。
他发现从自己这里抢走的盒子里空无一物,立刻复盘折返来找剩余的东西
显然他已经短道,剩余的杂物落在了自己手上。
他不仅想拿回他丢掉的东西。
他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王江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到火牛和福伯正准备回房。
“先别睡。”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我们被几条野狗盯上了。”
火牛的脸色瞬间一变,手已经摸向了腰间。
福伯则是面露紧张,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看来,有人想提前给我们送行。”
王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既然人家这么热情,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他走到墙角,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里,拿出几面巴掌大小的黄色小旗。
旗面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
“今晚会很热闹。”
他对对火牛和福伯说。
“准备一下,我们给他送份大礼。”
王江将数面阵旗插在房间外
他拿起另一面阵旗,走到房间的西北角,屈指一弹,旗杆精准地没入墙壁的缝隙中。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无比
房间里的气流,似乎随着他的布置,开始发生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一个简单的【左右双三才阵】,正在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