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密不透风地裹着VIp病房的每一寸空气。
杨晚栀睁开眼时,窗外的月光正斜斜地爬过床头的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泛着冷光,映得她苍白的脸像张被水泡透的宣纸。
喉咙干得发紧,像是吞过一把碎玻璃。她动了动手指,指尖在床头柜上摸索——那里本该放着护士傍晚留下的温水杯,瓷杯的弧度她记得清楚,指尖却只扫过一片冰凉的木色。
“……”她没出声,只是蹙了蹙眉。
这具身体还没从“堕天使”那三个月的折磨里缓过来。
手腕上的留置针还没拔,胶带粘得皮肤发痒,稍微一动,手背就传来针管摩擦血管的钝痛。
她撑着床垫坐起身,白色的病号服下摆滑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还没消透的青紫瘀伤——那是上周被“堕天使”的看守按在地上时磕的,用目光在上面碾了三遍,没问疼不疼,只说“杨晚栀,你倒还有力气折腾”。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地板是凉的,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让她打了个轻颤。
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大概是顾明夜吩咐过“别锁”,方便他随时查看。她推开门时,合页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紧接着,客厅里的灯光就撞进了眼里。
顾明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没开灯,只开了沙发旁落地灯的暖光。光线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轮廓冷硬得像被刀削过,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他指尖——他正握着一支笔,在摊开的文件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这深夜里唯一的动静。
听到门响,他抬了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像是凝固了。
杨晚栀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半秒,又移开了。她没说话,甚至没皱一下眉,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向客厅角落的饮水机。
她的动作很慢,因为腿上的伤牵扯着疼,每走一步,病号服的袖子就往下滑一点,露出胳膊上淡粉色的疤痕——那是被烟头烫的,在“堕天使”的地下室里,有人笑着问她“顾总的女人,怎么也落到这步田地”。
顾明夜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眼神沉了沉,像淬了冰的墨。
饮水机的水流“咕嘟”一声注满纸杯,杨晚栀接了半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
水滑过喉咙时,干涩的疼痛缓解了些,她才觉得眼前的模糊好了点。她没回头,喝完水,把纸杯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就往病房走。
经过沙发旁时,她的胳膊不小心擦到了沙发扶手。顾明夜的目光跟着她动,落在她赤着的脚上——脚趾蜷着,脚心因为刚才踩地板,沾了点灰尘。
他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看着她走进病房,看着那扇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门关上的瞬间,杨晚栀靠在门板上,闭了闭眼。
后背的冷汗已经把病号服浸湿了。
她不是不怕。刚才在客厅里,顾明夜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恨,恨她如今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可她不能怕,更不能让他看出来。在“堕天使”里她就想明白了,对顾明夜,示弱只会让他更肆无忌惮,只有硬着头皮扛,才有一丝喘气的机会。
她走到床边坐下,拿起了枕头底下的手机。
手机是她被接出来那天,陆枭和白书妍联手偷偷塞给她的,白书妍暗手,陆枭枭明手,虽然都有些偷鸡摸狗。
杨晚栀最初意会到陆枭微不可查的小动作时,刚刚看到手机时是不明所以的,但是她明白,先接下来,慢慢了解。于是一个卡监控视野接下了手机,先是放在衣服袖子里。
后用上厕所的借口塞到了脚底下。
白书妍能打上配合是因为一直在偷偷调查杨晚栀,顺带查到了陆枭。
了解了一些“堕天使”里杨晚栀的故事,但她不敢闹,不敢打草惊蛇,甚至不敢告诉杨晚栀,杨家已经被顾明夜做局了。
她和陆枭制定了些计划,计划让杨晚栀至少有联络的自由,并且让陆枭不要太过于强制性插入顾和杨二人。白书妍相信杨晚栀能自己处理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手机藏在她的口袋里,杨晚栀用了些在“堕天使”学到的巧招儿,顾明夜的人搜身时没发现。
屏幕亮起来,显示着凌晨三点十五分,只有白书妍一个人的聊天框是亮着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晚栀,醒了吗?顾明夜还在你那儿?”
杨晚栀指尖发颤,打字的速度很慢:“醒了,他在客厅。我刚出去喝水,碰到了。”
几乎是秒回,白书妍的消息弹了出来:“他没为难你?”
“没有,没说话。”杨晚栀盯着屏幕,咬了咬下唇,“书妍,我不能待在这儿。他把我从‘堕天使’接出来,不是要救我,是要自己折磨我。你帮我想想办法,我得跑。”
白家,人脉广,门路多,是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人。
白书妍的消息隔了几分钟才来,大概是在斟酌措辞:“我一直在想。顾明夜把你安排在私立医院的VIp病房,楼下一层都是他的人,门口24小时守着,硬闯肯定不行。你有没有什么能接触到外界的机会?比如医生查房,或者……”
杨晚栀想起顾明夜刚才的样子。他在客厅办公,显然是打算彻夜守着她。这病房里的医生护士,都是他亲自安排的,谁敢帮她?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他不让任何人随便进我的病房。除了他,只有一个护工定时来换药。”
“护工?”白书妍的消息很快过来,“你能跟护工搭话吗?比如给她点钱,让她帮你带个东西出去?”
杨晚栀苦笑。她现在身无分文,顾明夜没给她留任何现金,手机也是白书妍偷偷给的,哪来的钱?
更何况,那护工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警惕,一看就是被顾明夜警告过的,怎么可能敢帮她?
“不行。”她回,“护工靠不住。”
屏幕安静了一会儿,白书妍大概也在发愁。过了好一会儿,才弹出一条消息:“晚栀,你别急。我想想别的办法。顾明夜总不能一直守着你吧?
他公司学业两手抓,总有离开的时候。等他走了,我试试能不能混进来。或者……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他放松警惕?比如,假装你不想跑了,愿意跟他耗着?”
假装不想跑了?
杨晚栀想起顾明夜的眼睛。那双眼睛太毒了,她稍微有点情绪波动,他都能看出来。假装顺从?她怕自己演不好,反而被他看出破绽,到时候连这仅有的手机都保不住。
可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她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她看着屏幕,慢慢打字:“我试试。但你得尽快。我怕……我怕再待下去,真的撑不住了。”
“堕天使”那三个月的日子,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被关在地下室,每天看着那些人吸毒、打架,听着他们用污秽的话骂她,好几次都差点被人拖走。
是靠着“一定要活着出去”的念头才撑下来的,可现在到了顾明夜身边,那种窒息感却一点没少——顾明夜的恨像一张更密的网,把她困在中间,不打她,不骂她,却用眼神、用沉默,一点点磨她的锐气,好像要把她彻底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手机震了震,白书妍回了消息:“我知道。你别硬撑,保护好自己。有机会我就联系你。”
杨晚栀“嗯”了一声,没再回。她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从外面看不到。然后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客厅里的灯光还亮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隐约传来,像一根细针,反复刺着她的神经。她知道顾明夜还在外面,知道他在监视着她,知道他恨她入骨。
可她不能恨吗?
她也恨。
恨他现在用这种方式把她困在身边,一边监视她,一边又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她——好像在恨她,又好像在……疼她?
不,不可能。
杨晚栀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顾明夜不会疼她的。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恨了。
她必须跑。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必须从这里跑出去。
窗外的月光渐渐暗了下去,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客厅里的声音停了,大概是顾明夜停了笔。杨晚栀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有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朝病房走来的。
她立刻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连呼吸都放缓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停留了很久,带着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她能感觉到那目光扫过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手腕,最后落在她盖着被子的腿上。
过了好一会儿,门又被轻轻关上了。
杨晚栀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滑了下来,没入枕头里。
顾明夜,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多可笑。
你恨我,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可为什么,我们还被困在这同一个空间里,互相折磨呢?
她抬手抹掉眼泪,指尖冰凉。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跑。
哪怕只有一丝机会,她都要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