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自艾陵之战已过去两年(公元前589年夏至公元前587年秋)。楚国江南的局势,在楚庄王的高压清剿与越王勾践的持续煽风点火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躁动不安的气息弥漫在山水之间。而一场预料之中的冲突,终于在秋高气爽的季节,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位于楚国江南腹地,毗邻越境的一片崇山峻岭之中,生活着一个名为“黥面”的大型山越部落。此部落民风彪悍,善于攀援狩猎,因其族人成年时皆有面部刺青的习俗而得名。他们与楚国的关系历来微妙,时叛时降,是楚国在江南统治的一大不稳定因素。
楚将王子侧奉王命清剿“不法蛮部”,其麾下将领作风粗暴,早已引得诸多部落怨声载道。而勾践派出的死士,则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矛盾,多次伪装成“黥面”部落的人,袭击楚军的巡逻队和补给点,并故意留下带有该部落标记的器物。
终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误会”发生了。一支运送秋粮的楚军车队在途经“黥面”部落传统狩猎区边缘时,遭遇了不明身份的武装袭击,粮车被焚,押运士卒伤亡惨重。袭击者行动迅捷,退入山林无踪,现场再次留下了指向“黥面”部落的“证据”。
一直憋着怒火的王子侧闻报,不待细查,便认定是“黥面”部落蓄意挑衅,当即亲率三千精锐楚军,直扑“黥面”部落的主要聚居山谷,要求部落首领交出凶手,并接受楚国管制。
“黥面”部落首领本就对楚军近日的横行霸道极度不满,见楚军不分青红皂白便大军压境,更是激起了凶性。双方言语不合,冲突瞬间爆发。黥面族人利用熟悉的地形,依托险要隘口和茂密丛林,与装备精良的楚军展开了殊死搏杀。
这一战,打得异常惨烈。楚军虽训练有素,但在复杂山地难以发挥阵型优势;黥面族人悍不畏死,箭法精准,利用陷阱和毒矢给楚军造成了巨大伤亡。王子侧本人亦在激战中被冷箭所伤,虽非要害,却也大大挫伤了楚军锐气。
消息传回楚庄王行营,举座皆惊。他们没想到一个蛮族部落竟有如此顽强的战斗力,更没想到事态会激化至此。
“大王,‘黥面’部悍勇,据险而守,王子侧将军一时难以攻克。且此战一起,恐江南其他观望之蛮部,亦生异心!”孙叔敖忧心忡忡。
楚庄王面沉如水,他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蛮族叛乱。背后定然有一只黑手在推动,将楚国拖入江南的战争泥潭。“传令,增派五千兵马,携带攻城器械,支援王子侧!务必尽快剿平‘黥面’部,以儆效尤!同时,严密封锁与越国接壤之要道,谨防越人趁机作乱!”
他知道,与越国的正面冲突,或许已经不可避免。勾践的毒牙,终于亮了出来。
越国,姑苏。勾践等待已久的机会,似乎终于到了。
“好!好一个‘黥面’部!竟能让王子侧吃亏!”勾践接到楚越边境爆发激烈冲突的详细战报,兴奋地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熊侣被迫增兵,其东南防线,必然出现空虚!”
他立刻召集丁固、石买等将领。“时机已至!楚军主力被牵制在‘黥面’山谷,昭关一带守备必然减弱。寡人欲亲率大军,北上伐楚,夺回昔日属越之地,兵锋直指楚之江东!”
石买较为持重,劝谏道:“大王,楚军虽被牵制,然其实力犹存,昭关险固,恐难速克。若迁延日久,楚军平定蛮乱回师,我军危矣。”
“不然!”丁固主战,“楚人骄横,新败于蛮部,士气受挫。我越军蓄锐已久,正可趁其病,要其命!只要突破昭关,进入楚国江东富庶之地,搅他个天翻地覆,即便不能久占,亦可大大削弱楚国,扬我越国军威!”
勾践心意已决,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石买所言,老成谋国。然丁固之见,正合寡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传寡人令:全国动员,集结五万精锐,寡人亲自统帅,以丁固为先锋,石买总督粮草,三日后誓师出征,北击暴楚!”
越国这台隐忍多年的战争机器,终于全力开动起来。无数的粮草辎重从各地向姑苏汇集,将士们磨利了刀剑,整顿了甲胄。一股复仇与扩张的狂热气氛,笼罩了吴越之地。勾践要将越国的霸权,建立在楚国的伤痛之上。
晋国,新绛。楚越边境战火骤起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这里。
朝堂之上,又是一番争论。以郤克为首的一派认为,这是天赐良机,晋国应立刻集结兵力,做出南渡大河、威胁楚国侧翼的姿态,甚至可与越国暗中呼应,共分楚地。
但赵朔再次力排众议。“诸公,楚越相争,于我有利,此乃共识。然,是否直接介入,需慎之又慎。”他分析道,“其一,楚国根基深厚,熊侣非庸主,即便一时受挫,未必伤及根本。其二,勾践阴鸷,与之合作,无异与虎谋皮,恐反受其害。其三,亦是关键——西线急报,秦国见我中原多事,已蠢蠢欲动,大将杜回率军五万,陈兵于我河西之地,其意不明!”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后看向晋景公:“君上,臣以为,当下之要务,非是南下蹚楚越之浑水,而是西向迎击秦人!秦人乃我晋国世仇,其若趁虚而入,则我侧背受敌,危如累卵!请君上准臣率‘武卒’及国中精锐,西渡大河,迎战秦军,务必挫其锋芒,保我晋国西境安宁!”
晋景公对赵朔的依赖日益加深,见其分析得头头是道,且西线确实告急,当即准奏:“便依赵卿!寡人命你全权负责西线军务,务必击退秦人!”
朝议散去,赵朔立刻返回府邸,调兵遣将。他心中清楚,秦国的威胁是实,但同时也是他进一步掌控晋国军权、锤炼新军的绝佳机会。至于楚越,就让他们先拼个你死我活吧。晋国需要的是时间,是内部整合与军力提升的时间。
万里波涛之外,“探索者”号已然离去近一年,音讯全无。“安居”岛上,一切井然有序,却又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忧虑。范蠡离开时指定的代理岛主每日都会派人到最高的崖顶眺望东方,但除了茫茫海天,一无所获。
岛上的“坚白之金”冶炼仍在缓慢进行,工匠们按照范蠡留下的笔记,不断改进着方法,产量虽略有提升,但仍远未达到可大规模应用的程度。这超越时代的技术,如同沉睡的火山,等待着唤醒它的那一刻。
偶尔有来自中原的商船靠岸补给,带来些零星的战乱消息:楚国在江南陷入苦战,越国似乎有大动作,晋国与秦国剑拔弩张……岛民们听着这些纷争,愈发觉得这片海外孤岛的宁静来之不易,同时也更加牵挂那位带领他们来到此地、又毅然东去的长者。
他们不知道,范蠡的东渡之旅是遭遇了不测,还是发现了新的天地。他们只能等待,并守护好这片基业。一股未知的潜流,在遥远的东方海域深处酝酿,或许将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汇入中原的历史长河。
公元前587年的秋天,战火在三个方向同时点燃:楚国江南的平叛之战,越楚边境即将爆发的正面冲突,以及晋秦之间一触即发的大战。天下的棋局,因为越王勾践的悍然出鞘,而进入了更加混乱和激烈的中盘搏杀。每一个决策,每一场战斗,都将深刻影响未来数十年的国运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