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门声像敲在人心上。铁心反手抵住门闩,墨言的弩箭已经对准门缝。陆轻尘的手在抖,刀鞘磕在墙上当啷响。狗娃缩在他腿边,指甲掐进布裤里,小脸煞白。
门板裂开条缝,碎木碴子溅在白芷药箱上。她赶紧用身子护住箱子,抬头时正撞见门缝外一双发红的眼睛。
里面有人!那声音哑得像破锣,交人!不然烧了这破院子!
铁心拽了拽白芷的袖子,往墙角一指。两人猫着腰挪过去,陆轻尘跟着,赵天佑扶着墙直喘气。墨言最后一个退,弩箭始终抵着门缝。
走后窗。铁心扒开窗台上的灰,轻尘,搭把手。
木窗吱呀一声开了。外头是条窄巷,堆着半人高的垃圾,苍蝇嗡嗡飞。狗娃刚探出头,就听见巷口传来脚步声——不是官差的,是好多人的脚步声,乱哄哄的。
这边!墨言拽了狗娃一把,自己先翻出去。陆轻尘抱着药箱跟上,白芷扶着赵天佑。铁心最后跳下去,落地时踩碎个瓦罐,脆响惊得墙根的老狗狂吠起来。
老狗瘦得只剩皮包骨,肋骨根根分明,嘴角滴着涎水。它弓着背,慢慢朝他们逼近。
别动。铁心压低声音,拔出刀。墨言的弩箭对准狗头。
狗突然扑过来!陆轻尘吓得往后躲,撞翻了墙角的破筐。竹篾噼里啪啦响,狗却没咬人,只叼起筐里的半块硬馍,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白芷蹲下来,从药箱里摸出块炊饼。她撕成小块,轻轻放在地上。狗警惕地闻了闻,叼起饼,夹着尾巴跑了。
饿狠了。她轻声说,抬头时看见巷子尽头——三具尸体堆在墙根,身上盖着破草席,露出的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泛着青紫色。
狗娃凑过去看,又赶紧缩回来,抓住白芷的衣角:姐姐,他们...是不是睡着了?
不是。陆轻尘喉咙发紧,是病死的。
白芷摸了摸狗娃的头,牵着他往前走。巷子里的门多半关着,偶有几扇半开的,能看见屋里的人——有的蜷在炕上,有的靠在墙角,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咳咳...墙根下有个老妇人咳嗽,她怀里抱着个陶碗,碗里泡着几片干叶子。看见他们,老妇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药...有药吗?
白芷刚要上前,铁心拉住她。老妇人身后的炕上,躺着个穿红肚兜的娃娃,脸烧得通红,嘴上起满了泡。
没药了。赵天佑哑着嗓子说,我们也是来找药的。
老妇人突然哭了,干瘦的手拍着炕沿:我的宝儿...我的宝儿要吃糖蒸酥酪...要吃...她抓起床头的破枕头,里面的荞麦皮撒了一地。
陆轻尘蹲下来,把自己的干粮放在老妇人脚边。老妇人盯着干粮,突然扑过去,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噎得直捶胸口。
别这样!白芷急得喊,要过去拍背,被铁心拦住。
她撑不了多久。铁心说,走吧。
他们拐过弯,眼前出现条主街。青石板路上全是黑红色的污渍,踩上去黏糊糊的。路边的屋檐下,挂着几缕破布,风一吹,扑簌簌响。有具尸体仰躺在路中间,肚子鼓得老高,蛆虫从裂开的伤口里爬出来,在阳光下闪着白光。
狗娃捂住嘴,眼泪吧嗒吧嗒掉。白芷蹲下来,用帕子给他擦脸:狗娃不怕,姐姐在这儿。
姐姐,狗娃指着前面,那是什么?
街角堆着个大木桶,桶沿淌着浑浊的水。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用瓢舀水,往破碗里倒。他们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双发黄的眼睛。
喝水呢。陆轻尘说,他们...还活着。
其中一个汉子突然抬头,看见他们,手里的瓢掉在地上。其他人也转头,眼神像饿狼。
外乡人?为首的汉子站起来,手里举着根木棍,哪来的?
路过。铁心往前一步,找药。
汉子笑了,露出满嘴黄牙,这城没药!只有死人!他挥了挥木棍,赶紧走,别碍事!
墨言的弩箭悄悄上弦。铁心摇头,拉了拉白芷:
他们沿着主街往城南走,尸体越来越多。有的倒在沟里,有的靠在树上,有的被野狗啃得只剩半张脸。风里飘着股怪味,像烂肉混着草药,熏得人直犯恶心。
铁心突然抬手。
前头巷子里,有个穿官差服饰的人正往板车上拖尸体。那人戴着手套,动作麻利,尸体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暗红的花。
官差?陆轻尘小声说,他们怎么还在这儿?
白芷眯起眼。那官差的布蒙得太严,只露出一双眼睛,可他的脖子上——有块暗红色的斑,像朵枯萎的花。
不对。她轻声说,官差的防护不该这么松。
铁心打了个手势,众人躲进旁边的门洞。板车吱呀作响,官差拖着尸体经过门洞前,停了下来。
他突然抬头,里面有人吗?
陆轻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狗娃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甲掐进肉里。
官差一步步走近,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掀开门洞口的破布,露出一张青灰色的脸,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们...他举起手里的火把,哪来的?
铁心往前一步,挡住狗娃:过路的。
过路?官差笑了,笑声像破风箱,这城早封了!你们怎么进来的?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刀上,说!是不是从疫区跑出来的?
不是!白芷开口,我们是来寻药的!
官差盯着她,又看看她怀里的药箱:寻药?这城没药!只有瘟神!他突然抓住白芷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跟我走!去见里正!
放开!陆轻尘扑过去,被官差一脚踹开。赵天佑想扶他,也被官差用刀背拍了下肩膀。
狗娃吓得哭出声。白芷疼得皱眉,却没挣扎:官爷,我们有药方,能治这病...
药方?官差嗤笑,上个月有个郎中说他有药方,结果自己先染了病!他把白芷往板车边拖,少废话!跟我们去见里正,敢耍花样——他用刀尖挑起块烂肉,扔乱葬岗!
铁心的刀地出鞘。墨言的弩箭对准官差的脑袋。
官差愣了愣,随即大笑:就你们?他松开白芷,抄起板车上的长鞭,来啊!让我看看外乡人的本事!
鞭子呼啸着抽过来!铁心侧身避开,刀砍在鞭梢上,迸出火星。墨言的弩箭射出去,却被官差用鞭子卷住,地甩在地上。
狗娃!白芷喊,看见狗娃往路中间跑,要去捡地上的药箱。
小心!陆轻尘扑过去,把狗娃抱起来。药箱骨碌碌滚到官差脚边。
官差低头看见药箱,眼睛一亮:这箱子不错!他弯腰去捡,却被赵天佑踹中膝盖。官差踉跄着跪地,手里的鞭子也掉了。
铁心大喊。
众人往巷口跑。官差爬起来,抄起长鞭追。鞭子抽在墙上,碎砖飞溅。
这边!墨言指着旁边的矮墙,能翻过去!
陆轻尘抱着狗娃先爬,白芷跟着,赵天佑扶着墙往上够。铁心和墨言断后,用刀砍断追来的鞭梢。
官差气得直骂,却不追了。他站在墙下,望着他们翻过去的身影,突然笑出声:跑吧!跑吧!这城是死城,你们...也活不过今晚!
墙那边的陆轻尘抹了把汗,抱着狗娃往巷子里跑。白芷回头看了一眼,官差已经不见了。
前面有房子!赵天佑指着巷口,好像有人!
他们加快脚步,跑到巷口。那是一间破庙,门半掩着,里面飘出股草药味。
进去看看。铁心说,可能有线索。
庙里光线昏暗,供桌上摆着几个破碗,碗里泡着草药。墙角堆着药包,墙上的神像缺了半张脸,眼珠子掉在地上,泛着诡异的光。
白芷翻开药包,眼睛一亮:这是...防风、白芷、川芎!她抓起把药材,能缓解瘟毒症状!
真的?陆轻尘凑过去,那太好了!
等等。铁心盯着供桌下的阴影。他走过去,掀开块破布——下面有具尸体,穿着绣着二字的官服,脖子上也有那块暗红色的斑。
里正也死了?赵天佑倒吸口凉气。
白芷摸了摸尸体的手,已经冰凉:死了至少三天。
庙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陆轻尘喊。
没人回答。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庙门口。
开门。是个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铁心握紧刀,慢慢走到门口。他掀开条门缝,看见外面站着三个女人,都蒙着布,手里拿着锄头和镰刀。
你们是什么人?铁心问。
为首的女人掀开布,露出半张脸——左边的眼睛肿得只剩条缝,脸上有道深深的疤痕:我们是疫民。
疫民?陆轻尘不解。
就是没死的人。女人笑了,露出满嘴黑牙,里正死了,官差不管我们,我们就自己管自己。她的目光扫过庙里的药包,把药交出来。
白芷往前一步:我们要用这些药救人。
救人?女人嗤笑,这城早没活人了!你们也活不过今晚!她举起锄头,要么交药,要么...死!
庙外的女人一步步逼近。庙里的众人握紧武器,背靠着背。
狗娃吓得哭出声。白芷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别怕。
为首的女人离门口只剩两步,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她的同伴赶紧扶住她,女人却猛地推开,吐了口黑血在供桌上。
同伴惊慌地扶住她,你别吓我!
女人的脸变得青紫,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盯着庙里的众人:瘟神...要收我们了...
她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渐渐没了动静。
庙外的另外两个女人愣住了。她们互相看了看,突然转身就跑,脚步声越来越远。
庙里一片寂静。白芷走过去,摸了摸女人的脉搏——已经停了。
她...陆轻尘说不出话。
赵天佑突然咳嗽起来,捂着嘴的手帕上有血。白芷赶紧扶住他:天佑!
没事...赵天佑摇头,老毛病了。
铁心盯着女人的尸体,又看了看供桌上的药包。他蹲下来,翻开女人的衣袖——胳膊上布满暗红色的斑块,和之前的尸体一模一样。
这病...他低声说,在扩散。
庙外的天渐渐暗了。风卷起地上的纸钱,打着旋儿往天上飞。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一声接一声,像是报丧。
狗娃缩在白芷怀里,小声问:姐姐,我们能出去吗?
白芷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她望着庙外的黑暗,又看了看供桌上的药包,轻声说:会的。
铁心站起身,捡起地上的药包:收拾东西,天黑前离开这里。
陆轻尘应了一声,开始收拾药箱。赵天佑靠在墙上,喘着气。墨言检查着弩箭。
狗娃突然指着门口:姐姐,你看!
庙门外,有个人影站在那里。月光下,能看见他穿着粗布短打,脖子上系着块红布。
那人慢慢抬起手,挥了挥。
然后,他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