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鼠号”静静漂浮着,像受惊后屏住呼吸的小兽。破旧的船体内部,短暂的死寂被各种系统过载后的冷却嘶嘶声和隐约呻吟所取代。应急灯投下摇摆不定的光斑,掠过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最终定格在埃里克斯身上。
技术官老凯恩的问题悬在半空,带着机油和电弧的味道。导航员莉亚的目光则像两枚冰冷的探针,试图撬开他刚刚显露出的裂缝。
他是什么人?那个声音又是什么?
埃里克斯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胸腔里心脏仍在狂跳,并非全因刚才的惊险,更因为体内某种被强行唤醒的东西正逐渐平息,留下阵阵虚脱般的灼热感。他知道刚才的操作超越了这艘船应有的极限,也超越了一个普通逃亡者该有的能力边界。
“活下去的人。”埃里克斯最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他转向老凯恩,目光扫过对方脸上那复杂的神经接口和义眼,“一个不想被莫名其妙击毁在太空里、变成另一堆垃圾的乘客。这个答案够吗?”
老凯恩的义眼蓝光闪烁了一下,剩下的半张人脸肌肉抽动,似乎想挤出一个嘲讽的表情,但最终只是哼了一声,重新钻回他的控制台下面,伴随着一阵敲打和嘟囔:“……引擎过载百分之十七,护盾发生器需要冷却,主传感器阵列没了三分之一……妈的,这趟活儿赔大了……”
暂时糊弄过去一个。埃里克斯心知肚明,这只是暂时的。这些船员不简单,他们的沉默和服从背后,是见多识广的谨慎。
他看向莉亚。这个瘦小的导航员依旧盯着他,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放松。
“那声音直接针对你。”莉亚的语句简短,却像匕首一样精准,“它认识你。‘猎手’……你之前低语的就是这个词。你知道他们会来。”
不是疑问,是陈述。
埃里克斯感到胸前那个硬物的轮廓似乎微微发烫。他沉默了几秒,舱内只有系统运行的微弱噪音和老凯恩不满的嘀咕。
“我知道有东西在追我。”他选择部分坦白,目光坦诚地回望莉亚,“但我不知道是……那种东西。那声音,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是真话。那个冰冷的“观察者”话语和最后直接印入意识的声音,质感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不寒而栗。
莉亚看了他良久,缓缓点头,似乎接受了他这个说法,或者至少,暂时不打算深究。她重新坐回导航位,手指在星图上滑动:“我们偏离预定航线一点七光秒。当前位置未知,最近的可识别星标是‘黑寡妇星云’的边缘残骸区,导航数据库匹配度百分之六十三。建议进行深度扫描,确认环境安全,同时修复受损系统。”
她迅速进入了专业角色,给出了最理性的建议。但埃里克斯捕捉到了她语气里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当她提到“黑寡妇星云”时。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批准。”埃里克斯说,他也需要时间理清思绪,更需要这艘船恢复基本功能。“全员,优先修复工作。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戒扫描。”
命令下达,舰桥上其他几个阴影里的身影再次无声地动了起来,各自走向不同的控制终端或通道口。效率高得惊人,仿佛刚才的生死时速只是日常操作。
埃里克斯走到主观察窗前,看着外面缓慢移动的小行星和远处那一片色彩黯淡、形如张开巨爪的星云。黑寡妇。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了不祥。
真正的猎手已经入场。并且,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打了招呼。那最后一刻直接印入脑海的声音,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一种……标记。仿佛在说:我找到你了,游戏现在开始。
他指节微微发白。逃亡这么久,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不是被追捕,而是被注视的感觉。一种更冰冷、更居高临下的注视。
时间一点点过去。舰桥内气氛压抑,只有仪器运行的嗡嗡声和偶尔传来的维修报告。
“……备用能源线路接驳完成,生命支持系统稳定。”
“外部传感器部分恢复,扫描中……未发现 immediate threats。”
“引擎冷却还需三标准时……”
埃里克斯闭着眼,背靠着冰冷的舱壁,看似休息,精神却高度集中。他在感知。并非通过飞船的仪器,而是通过某种更深层、更模糊的直觉,一种他被迫熟悉却始终试图压抑的感知。胸前的硬物贴着皮肤,传来一阵阵微弱却稳定的温热,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突然,那种温热波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莉亚那边传来一声低促的警示:“有异常!十点钟方向,深度扫描反馈微弱能量信号……不是自然现象。结构……像是残骸。”
埃里克斯骤然睁开眼。
老凯恩也从控制台下探出头:“信号很弱,干扰严重,但确实有东西。距离不远。”
“放大。”埃里克斯走到莉亚身后。
星图屏幕上,一个模糊的光点被标记出来,放大后的图像依旧粗糙,但能隐约看出一个扭曲的、非自然的结构轮廓,卡在两块巨大岩石的缝隙中。似乎是某种小型飞船的残骸。
“能量信号非常规,残留,但……有点奇怪。”莉亚皱眉,手指快速操作,“不像普通的飞船反应堆泄漏。更……集中。更像是某种独立电源仍在低功率运行。”
“求生信标?”一个沉默的船员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没有检测到标准求救频率。”老凯恩否定,“但这能量特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义眼疯狂闪烁,似乎在检索极其久远或庞杂的数据流。
埃里克斯胸前的物品又波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甚至带着一丝极细微的指向性悸动,指向那片残骸的方向。他心中一动。
“能靠近吗?安全距离外扫描。”他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