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的北京城,如重新长出新枝的枯木,然而,四月春风带来的却不是湿润泥土芬芳。
它卷挟着来自蒙古高原的沙尘,一遍遍掠过京城。
天空总是昏黄的,太阳像一个模糊的光斑,悬在弥漫着土腥味的空气里。
沙尘暴是常客,有时来得猛烈,天地间一片混沌,黄色的尘埃无孔不入,即使紧闭门窗,桌面上也很快会落下一层细沙;有时则持续着扬沙天气,让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灰色滤镜之下。
与此同时,无处不在的杨花和柳絮也开始作祟,它们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粘在行人的头发、眉毛上,钻进鼻腔,与沙尘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窒息的春日图景。
去年开始的干旱仍在持续,护城河的水位下降了许多,河床边沿裸露着,泥土干裂。
街边高大的槐树和榆树,也在那绿色在沙尘之下,显得黯淡无光,缺乏生机。
物资供应愈发紧张。
居委会的黑板报上,“节约每一度电,每一滴水,支援国家建设!”等标,以及进一步严格执行票证管理、定量供应调整的通知,在很长时间里都是主角。
哪怕有娄振华等爱国人士的慷慨捐赠,但是在这种规模空前的天灾面前,在数百万人口的巨大需求面前,也如同杯水车薪,翻起一点点浪花之后,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街坊邻里见面闲聊,三句话离不开“粮票”“菜票”“定量又减”等信息,去“哪儿能买到不要票的”成了最敏感、最终极的话题。
供销社门口的长队,仿佛永远也排不完,人们用手帕捂着口鼻,一边躲避着风沙飞絮,一边攥着各种票证,眼神里满是期盼与焦虑。
凭借着农场空间的暗中支持,以及何雨柱在食堂工作的便利,吕辰家基本不受影响。
但是大环境的艰难,依旧像糟糕的天气一样,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婶做饭时,会更加仔细地计算米粮,连淘米水都舍不得倒掉;何雨柱从食堂带回来的饭盒,也远不如前两年那么“实在”。
这个周六的下午,吕辰从田爷处学习归来。
他“买”了十几斤米面和两块风干腊肉,一路回到甲字五号院,将弥漫在空气中的紧绷感隔绝在外。
陈婶把小念青的摇篮捂得严严实实,隔绝了杨花、柳蕠的滋扰。
将东西放进厨房,对于吕辰总能买到粮食一事,陈婶早就见怪不怪了。
逗弄了小念青一会,吕辰进了书房。
书房里,小雨水正安静的看着一本《鲁迅全集》,小咪趴在书桌上呼噜噜的睡得正香。
见吕辰进来,小雨水倒了一杯水,指着桌子上的一封信道:“表哥,你回来了,吃饭了没?这是邮递员送来的信,白杨村的刘舅舅给你的。”
“在田爷那晨吃过了,雨水看书要注意时间,别伤了眼睛。”小雨水最近迷上了鲁讯先生的书,都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知道了,表哥!”小雨水点头,“表哥,你说鲁讯先生为什么那么厉害……?”
听小雨水分享了一会读书心得,吕辰才拆开了刘根生的信。
信中详细描述了密云县万亩蔬菜基地的推进情况。
县里已经下了大力气,组织白杨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顶着干旱,硬是靠人力开挖灌渠,目前主干渠已初具雏形,正准备与宏大的密云水库灌渠体系对接。
马教授带着团队几乎常驻在村里,指导村民们依据地形,科学规划暖棚选址,建设高效的堆肥池,变废为宝。
信里特别提到,红星轧钢厂供应了大量劳保用品、农具等物资,还额外派出了一支由六十多名工人家属组成的支援团队,参与到灌渠工程和暖棚地基的建设中,真正体现了“工农一家,共克时艰”。
白杨村乡亲们在如此艰难条件下,展现出的拼搏精神,以及马教授团队、轧钢厂乃至普通工人家属的无私奉献精神,像一束微光,照亮了这干旱春天里的一角。
吕辰深刻的意识到,面对普遍性的困难,任何一点努力都显得如此珍贵而迫切。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书桌,心中升起一种紧迫感和使命感,一个构想变得越来越清晰。
白杨村在为“吃”而努力,那么他在工业领域,也应当为“生产”寻求突破。
“人力有时而穷…”吕辰心中暗忖。
在配件厂,他们通过技术革新提升了效率,但那只是一个点。
如果能将自动化的理念引入到像轧钢厂这样的大厂,哪怕只是在一个环节上实现,所能节约的人力、降低的劳动强度、提升的稳定性,在当前背景下,意义尤为重大。
这不仅能直接助力生产,某种程度上,也是将劳动力从繁重重复的劳作中解放出来,去支持像白杨村建设这样更需要人的地方。
这不仅仅是技术探索,更是应对时艰的一种“技术自救”与“工农联动”。
他决定构思一个自动化分拣码垛设计项目,利用相对成熟的继电器技术,设计一套低成本、高可靠的系统,这正是符合当下国情和厂情的务实之举。
他计划拉上213宿舍几个心怀理想的兄弟,再创“技术攻关小组”辉煌,并争取系里老师的支持。
吕辰铺开稿纸,神情坚定,提笔在稿纸顶端写下:
清华大学机械制造系5803班‘技术攻关小组’课题研究计划书
课题名称:《基于继电逻辑控制的板材自动分拣与码垛系统设计与模型研制》
他写得异常投入,将现实的困境与对工业未来的期望都融入了笔端。
在“研究背景与意义” 部分,他特别强调了“在现有物资与能源条件下,挖掘潜力、增产增效、降低工人劳动强度、解放部分劳动力”的紧迫性;在“可行性分析” 中,他着重说明采用“成熟、低成本、易获取”元器件的重要性。
正在看书的小雨水,看到表哥专注的神情,小心翼翼地给吕辰添上一点热水。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吕辰书写的沙沙声、小雨水翻页的声音、小咪的呼噜声。
就连何雨柱和陈雪茹下班回来时,他们看到书房里吕辰和小雨水的情形,都默契地放轻了动作。
何雨柱钻进厨房,“嘿,上好的腊肉,小辰买的吧?”
他开始料理食材,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热烈的锅铲交响。
当吕辰放下笔,看着完整的计划书,还有那份用语通俗、简洁明了的《技术方案概要》时,夜幕已然降临。
院子里,何雨柱拉亮了电灯,声音洪亮:“小辰,雨水,吃饭了!”
吕辰收拾好稿纸,和小雨水一起走出书房。
小雨水道:“表哥,你是给刘舅舅回信吗?乡亲们是不是很辛苦,是不是饿肚子了?你是不是在给他们想办法?”
吕辰微微一怔,低头看着雨水清澈而期盼的眼睛,又想起信里描述的、在干旱土地上奋力开渠的乡亲和工人家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坚定的力量。
他笑道:“雨水放心,乡亲们很好,根生叔是报喜来了,他们修建了一个很大的蔬菜基地,不仅够他们吃,还能支援表哥他们的工厂!”
他顿了顿:“我就是看到乡亲们都这么顽强拼博,才想着和同学们一起,利用咱们学到的知识,帮大家想出点更省力气、多出活儿的办法。”
小雨水开心的道:“就像刘舅舅们想办法种出更多的菜一样吗?”
吕辰大笑道:“哈哈哈哈,让你猜中了,对!”
一家人坐在桌前,吃着何雨柱精心烹制的饭菜,聊着粮食紧张、供应短缺、定量减少等话题。
正说着,只见院外自行车铃声响起,随后传来许大茂兴奋的声音:“柱子!小辰!在家不?”
吕辰起身打开门,只见许大茂怀里揣着个布兜,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那模样跟做贼一样,眼睛还警惕地往身后瞟了瞟。
引到正堂坐下,何雨柱一看许大茂那德行就乐了:“哟,茂爷,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知道别人家吃饭时不登门吗?怎么?规矩都不要了?”
许大茂也不为意,大方接过陈婶递来的碗筷,又和陈雨茹、雨水打过招呼,就开吃了起来:“这几天可忙死我了,没想到结婚这么麻烦,拾掇房子、置办家当、四处请客,跟打仗一样!”
陈婶又端来一碗水,许大茂拿过,也不管烫不烫,一口就喝了下去。
吓得陈婶忙劝阻:“慢一点,慢一点,别呛着了,这孩子!”
一家人已经吃得差不多,笑眯眯的看着许大茂吃饭,只见他风风卷残云一般,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末了又喝了一碗酸汤。
许大茂放下碗,赞叹道:“这酸汤配腊肉,真是绝了!”
何雨柱乐呵呵的道:“茂爷,这下饭吃好了,说吧,什么事?”
许大茂兴奋道:“柱爷,今儿个,兄弟我可是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说着从布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瓶酒,那酒瓶上用红纸贴着,赫然是两瓶“茅台”。
“喏!柱爷!您瞅瞅,答应您的好东西,哥们儿我豁出命给您弄来了!”许大茂把酒往何雨柱手里一塞,一脸肉痛又得意,“就为了这两瓶,我使了个计把我爹支走了,才开始寻摸,好家伙,藏得真严实,找了一个小时,最后还上让我在米缸底下给摸出来了!”
何雨柱接过酒,凑近嗅了嗅,仿佛已经闻到浓郁醇厚的酱香味,他陶醉地眯起眼:“嗯……是这味儿!够年头!茂爷讲信用!”
小雨水好奇地看着酒瓶:“哥,上次郎爷爷、田爷爷喝的就是这种!”
何雨柱嘿嘿一笑:“那不一样,这个啊,你大茂哥得用‘血泪’来换,喝起来格外香!”
又嘿嘿笑道:“许叔要是知道他生了个败家儿子,那光景,嘿嘿!”
大家都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许大茂缩了缩头,苦着脸:“可不是血泪嘛!柱爷,酒我可是送到了,五一那天……”
“茂爷,把心放肚子里!”何雨柱把酒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主桌八大菜,我亲自掌勺,保证让你老丈人家挑不出半点毛病,让你这新郎官脸上倍儿有光!”
陈雪茹笑插话道:“大茂,别担心许叔了,我看啊,他老人家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开心。要知道,柱子哥亲自出手,一般人可没这待遇。柱子哥也是,就惦记着敲你竹杠。”
许大茂点了点头:“雪茹嫂子说的是,柱子可是正经的干部,亲自出手,是看在兄弟面上,我爹肯定没话说,嘿嘿,膳食科长出手,谁人有这个排面?”
顿了顿,讨好道:“嫂子,我那礼服……?”
“早给你准备好了。”陈雪茹转身回屋,很快就拿出了两套崭新的衣服。新郎的是一身深色中山装,料子笔挺,新娘的则是一件喜庆的红色列宁装,领口和袖口还做了精巧的盘扣。
“快试试,”陈雪茹把新郎礼服递给许大茂,“看看尺寸合不合身,不行我再赶紧给你改。”
许大茂接过衣服,入手顺滑,针脚细密均匀,不由得啧啧称赞:“嫂子,您这手艺真是绝了!这可比百货大楼卖的成衣强太多了!”
小雨水也跑过来,帮着展开新娘礼服:“大茂哥,这个礼服是真好看,小燕姐姐穿上肯定像仙女一样!嫂子的手艺最好!”
陈雪茹摸摸雨水的头:“就你嘴甜,等我们雨水长大了,嫂子也给你做最漂亮的嫁衣。”
吕辰也笑着打趣道:“大茂哥,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这穿上新衣,再把媳妇一娶,也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许大茂嘿嘿直笑,赶紧把准备好的工料钱塞给陈雪茹。
正事办完,许大茂脸上兴奋劲儿稍退,搓了搓手,叹了口气。
吕辰看出他有心事,问道:“大茂哥,这眼看好事将近,怎么还叹上气了?”
许大茂苦着脸道:“小辰,不瞒你说,我是既高兴,又有点……怵头。小燕她叔林处长,那是厂里保卫处的领导,女方那边来的宾客,有不少都是厂里的干部。这派场是大了,可我们老许家这边,亲戚多是普通工人……我这心里,总怕到时候场面压不住,让人家觉得我们男方家矮了一头。”
吕辰闻言,略一沉吟,何不如带宿舍的兄弟们去给许大茂撑个场面,借此机会打个牙祭。
于是便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事。这样,到时候我带着我们宿舍那五个兄弟,清一色骑着新自行车,跟着你去接亲!六辆崭新的飞鸽牌,往林家楼下一停,这排面,够不够?”
许大茂一听,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激动得手舞足蹈:“哎哟我的小辰兄弟!你这主意太绝了!六辆新自行车!清华学子接亲!这排面可太足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面,兴奋得直搓手:“就这么说定了!小辰,哥哥我可就指望你了!到时候,来接亲的兄弟,一人一个大红包!绝对少不了!”
“红包好说,”吕辰笑道,“主要是让林小燕同志风风光光出嫁,也让你们老许家挺直腰板。”
陈雪茹也温声道:“大茂,放心吧,小燕同志是个明白人,她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排场都强。”
小雨水也挥舞着小拳头给许大茂打气:“大茂哥加油!娶新娘子!”
许大茂心中激动,只觉浑身轻松,又闲话几句,便宝贝似的抱着新礼服,脚步生风地告辞了,仿佛已经看到了五一那天,自己风风光光地把林小燕娶回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