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刚碰上“回”字,石壁抖了半拍。
裂纹顺着笔画边缘蔓延开来。 沈微澜没动,手指还卡在那道顿笔上——娘写这个字时总在这儿顿一下,好像话没说完,又像心口堵着什么。
“夫人。”冬珞声音压着,冰鉴残片映出裂缝深处,“有风。”
她收手,袖子里的羊皮纸窸窣响。谁也没看,只把纸摊开。边角焦了,字迹缺一块少一块,像是被虫蛀透。春棠蹲下,掌心算筹摆成沈家密谱的解码阵,指节发白,指甲缝里渗着汗。
“双生同祭……”她低声念,“胎记倒推,确实是血脉裂开的影子。”
夏蝉剑尖点地,耳朵竖着。刚才那阵嗡鸣退了,但她知道这地方没完——它在等,等他们往下读,等他们出错。
秋蘅迅速从药箱抓起曼陀罗烧成的灰白粉末,蘸了沈微澜指尖的血,抹向枯骨手腕的珊瑚珠。
珠子颤了下。
光浮起来,三个字慢慢显出来:“蘅芜七岁”。
沈微澜呼吸卡住了。
那年生辰,娘亲手系上红绳,笑着说:“绳在,命在。”后来她进了侯府,红绳断了,只当是风吹丢了。可眼前这具骨头,却攥着它二十年。
她跪下去,玉珏划过手腕。血滴下来,砸在枯骨手骨上,轻轻一“嗒”。
整具骨架忽地泛光,红绳自己松开,缠上她手臂。 珊瑚珠贴进皮肉那刻,胎记火烫,却不撕不裂,反倒像一扇关死的门,终于被人从里头推开条缝。
“是她。”沈微澜嗓子哑了,“娘在这儿。”
没人应。密室静得听得见血滴声。一滴。两滴。三滴。羊皮纸吸了血,残字边缘竟微微亮。
冬珞把冰鉴贴纸上一照,镜面裂痕里映出朱砂印的金纹——那纹路,跟她胎记的脉络,一模一样。
“不是姐妹。”她声音冷,“是同一个人。魂裂了,影子被封在这儿。”
沈微澜盯着水晶球里的女尸。眉眼像她,额心红莲,眼角没痣。可那轮廓,那弧度,分明是照她刻出来的。她不是柳若蘅的妹妹,也不是别人。她是沈微澜没活成的那一半,被人剜出来,镇在这儿。
“所以这一路……”谢云峥终于开口,嗓音发沉,“不是追凶,是归魂?”
沈微澜没答。她把羊皮纸铺在石阶上,血继续滴。每落一滴,符文就退一分。她知道这纸在等,等更重的代价。
“别再念了。”秋蘅突然说,“每读一句,墙上的咒就深一分。”
话没落地,头顶“咔”一声。
众人抬头,穹顶轰然裂开,黑缝如网般急速铺开。几十根寒光闪闪的尖刺从缝中猛然垂下,宛如倒挂的利刃之林。
“躲!”夏蝉吼,剑气横扫,把沈微澜掀向水晶球基座。
谢云峥更快。一步抢前,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滚向石台角落。后背撞上尖刺,布撕了,血顺着脊背流,滴在羊皮纸上。
刹那,纸面炸起红光。
原本模糊的“双生之血”四个字猛地清晰,新字浮现——“以骨为引,以血为契,魂归处,门自开”。
没人说话。
春棠手指一抖,算筹落地。冬珞瞳孔缩了,冰鉴照出纸全貌——那“契”字最后一笔由血写成,位置正对着谢云峥伤口滴血处。
“明白了。”沈微澜低声道,“不是要我们祭她。”她看枯骨,“是要她……带路。”
秋蘅撕了衣襟,按谢云峥后背。 血还在流,可她发现,那血不沾手——碰着皮肤就渗进去,像被纸吸走。
“他的血……在进纸。”她皱眉。
沈微澜伸手,把羊皮纸翻过来。背面浮出一行小字,细得像发丝缠着——“骨不离根,血不断源,双影归一,天门自现”。
她指尖停在“根”字上,忽然不动了。
“根……是红绳。”她抬头,“娘留的不是话,而是钥匙。”
冬珞立刻懂了:“红绳系骨,血契连心。用枯骨当引子,双生血一起滴在绳结上,可能把阵全激活。”
“可太险。”春棠咬唇,“一旦动了,不知会招来什么。”
“不动,也出不去。”夏蝉盯着头顶尖刺,“刚才只是吓唬,下次就是杀。”
沈微澜低头,看缠在臂上的红绳。珊瑚珠温热,带着娘的体温。 她把玉珏按进掌心,割得更深。血顺着胳膊流,浸透红绳。
枯骨的手骨轻轻一颤。
谢云峥按住她手腕:“你真要?”
她抬头看他。他后背还在淌血,脸发白,可眼神没闪。她突然想起侯府初见那天——他站在雪里,甲胄没脱,说:“沈家女,不必低头。”
那时她当他是铁块。现在才知道,他早就在等一个敢抬头看他的人。
“我要。”她抽出手,血滴在红绳结上。
“嗒。”一声轻响,钟声回荡在山谷间。
整具枯骨忽然亮,红莲纹从手骨爬满全身。羊皮纸自己翻动,残字重组,浮出完整路径——从密室到星门,七个点,全靠血脉引。
“成了。”冬珞低声说。
沈微澜没松劲。她盯着纸末那句——“魂归处,门自开”,字边泛着淡青灰,似被蚀过。
“不对。”她忽然说,“这字……不是娘写的。”
众人一紧。
秋蘅凑近,银针轻点纸面。 针尖沾灰,她一嗅,脸色变了:“尸毒墨。写字的人……已经死了。”
“所以这遗言。”沈微澜声音冷,“是死人留的?”
“不可能。”春棠摇头,“死人怎么布阵?”
“但能托梦。”冬珞盯着冰鉴,“或者……魂没散。”
沈微澜没说话,把羊皮纸折好塞进袖子。她扶石台站起来,血顺袖口往下淌,滴在台阶上,像一串暗红珠子。
“走。”她说,“去星门。”
谢云峥想扶,她躲了。不是不信他,是这一步,她得自己走。
夏蝉断后,剑扫过入口,碎石滚下,盖了痕迹。潮气更重,石壁渗出黑水,仿佛在哭泣。
转过弯,前头石壁又现字——还是“回来”两个字,笔迹一样。
沈微澜停下,指尖抚过“回”字收尾那顿点。
娘写这个字,总在这儿停一瞬。
她把玉珏贴上去。
石壁震了半拍,裂缝再开。
可这次,没通道。
裂纹深处,静静挂着一块褪色金锁片,绳头打的是沈家嫡女才有的“连珠结”。锁片上刻着三小字——
“赠吾儿蘅芜”。
沈微澜伸手去拿。
锁片刚离石,身后密室轰然塌了。 尖刺砸进水晶球基座,碎屑飞溅。那具枯骨没动,蜷在墙角,手骨空着。
“夫人。”夏蝉低声,“红绳……松了。”
沈微澜低头。
缠在臂上的红绳,正一寸寸褪色,珊瑚珠也灰了,没了生气。
她忽然懂了——
这锁片,才是真引子。
“回去。”她转身,声音冷得像冰泉,“回密室。”
谢云峥拦她:“塌了。”
“那就挖。”她盯着他,“你说过,沈家女,不必低头。可要是连娘的骨头都护不住,我还凭什么抬头?”
他看她,很久,点头。
“我来。”
抽出剑,劈向碎石堆。
沈微澜站着不动,锁片贴进掌心。血还在流,她不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