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推开门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叠刚打印好的检测报告。走廊的灯光有点冷,照在她脸上,看得出她一整晚都没合眼,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可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实验室里,几个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着。
春棠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核对着一笔笔资金流向。夏蝉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手里转着一把小刀,银白色的刀刃在她指尖翻来翻去。冬珞盯着面前三块并排的屏幕,眼睛都没眨一下,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角落里,秋蘅正小心翼翼地往试管里滴试剂,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去,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人来了。”冬珞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安静了一瞬。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停在了会议室门口。
春棠立刻起身,快步走过去,手搭上门把,却没有开门。她回头看了沈微澜一眼,眼神里带着防备。
“是他。”冬珞低声说,“就是那个在讲座上当众质疑你的教授。”
沈微澜没说话,只是把报告轻轻放在桌上,走到门边,声音平静:“让他进来。”
春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了门。
男人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深灰色夹克,提着一个旧皮包,头发有些花白,镜片后的眼神透着审视。他没急着进来,而是扫了一眼实验室里的每个人,最后目光落在沈微澜脸上。
“我来,不是为了再吵一架。”他说,“我想看数据。”
沈微澜点点头,转身走向投影仪。她插上U盘,按下播放键。大屏幕亮起,一组曲线图缓缓展开——是净化机连续七天处理工业废气的记录。pm2.5、Voc、硫化物的下降曲线清晰得像刻上去的一样,每一笔都写着“真实”。
她没解释,也没说话,就站在那儿,静静等着他自己看。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凑近屏幕,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他从包里掏出一支笔,在随身带的本子上记了几行字,又退后几步,重新看了一遍。
“你们这台机器,运行了多久?”
“整整七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沈微澜答,“样本来自城郊三家高排放工厂,数据每小时自动上传,没有人为干预。”
男人沉默着,翻开自己的本子,一边对照屏幕上的数值,一边低声念着什么。突然,他抬头:“我回去复验了你们之前公布的三次实验,用的是标准环境模型……结果,和你们的数据基本一致。”
沈微澜轻轻点头:“我们不靠嘴说,只靠机器跑。”
男人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纸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和计算式。
“这是我写的分析。”他递过来,“我原本以为你们是拿古法当噱头,可这能量波动的衰减曲线……和非线性动力学模型高度吻合。材料反应速率也符合多相催化理论。”
沈微澜接过文件,快速翻了几页,没急着评价,而是转身倒了杯茶,轻轻放在桌上。
“喝口茶吧。”她说,“我们不求你马上信,只希望你愿意继续看下去。”
男人坐下,端起茶杯,手指在杯沿上停了片刻。他抬头看着她:“你们……还缺人吗?”
春棠立刻开口:“你之前在讲座上说我们搞封建迷信,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男人没回避:“我说过的话,我认。但我更认事实。如果数据推翻了我的判断,那错的就是我。”
冬珞盯着他,语气冷:“你一句话就能否定我们,现在一句话就想加入?外面的人怎么看?”
“我明天会发一篇公开说明。”男人语气沉稳,“承认我之前的误判,并附上你们的数据分析过程。如果你们允许,我想参与后续的监测。”
沈微澜看着他,很久,才开口:“我们今天有例会,你要不要旁听?”
男人点头:“我想听。”
会议在十点准时开始。五个人围坐在桌边,沈微澜坐在主位,手里拿着笔,面前摊着进度表。
她先开口:“今天有位新客人。”她看向男人,“他曾经质疑我们,但现在带来了分析报告,提出合作意向。大家怎么看?”
春棠直接说:“他身份不明,背景不清,万一是来打探消息的呢?”
“我不是任何机构的人。”男人说,“我是独立研究者,过去十年一直在做污染治理模型。你们的‘衡气结构’让我重新思考了能量闭环的问题。”
秋蘅翻着他的报告,突然问:“你提到增设第三方监测接口,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数据是你们自己采集、自己发布的。”男人说,“哪怕再真实,也容易被人说是‘自说自话’。如果能接入一个公开可查的监测平台,比如环保局的实时系统,数据的公信力会立刻提升。”
冬珞眼睛一亮:“我们可以做数据端口对接,把净化机的运行日志同步上传,加密但可追溯。”
“对。”男人点头,“哪怕只接一家试点,也能形成示范效应。”
沈微澜低头记下这条建议,笔尖在纸上划出清晰的痕迹。
“这个建议,列入下一阶段任务。”她说,“冬珞负责技术对接,秋蘅准备监测标准,春棠联系有没有愿意试点的企业。”
春棠皱眉:“可谁会信我们?连学者都当众说我们是骗子。”
沈微澜抬眼,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但现在,连质疑我们的人,也开始用我们的数据说话了。”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男人忽然说:“我可以提供一份公开验证方案。用标准污染源做对照实验,邀请第三方机构到场检测。如果你们的机器真能降下七成污染,我不信没人看见。”
沈微澜看着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好。那就做一场,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会议继续进行。冬珞开始列技术对接清单,秋蘅翻出监测规范文件,春棠打开企业名录,一条条筛选可能合作的对象。夏蝉一直没说话,但手里的小刀已经收了起来,她靠在椅背上,目光时不时扫过那个男人。
沈微澜把建议一条条录入系统,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冷静而坚定。
“还有别的吗?”她问。
男人想了想,说:“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几位长期做环境模型的同行。他们未必立刻信,但……至少愿意看数据。”
沈微澜点头:“欢迎。”
她合上电脑,会议本该结束,但她没起身。
“过去我们被人笑,被人骂,说我们不自量力。”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但现在,有人开始回头看了。不是因为我们说了什么,是因为机器真的能干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阳光照进来,落在那台坑坑洼洼的净化机上,外壳上的划痕在光下清晰可见。
“它不会说话。”她说,“但它比谁都响。”
没人接话,但每个人的背都挺直了些。
男人收拾包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
“我明天就把验证方案发你们。”他说,“另外……下周市环保协会有个闭门研讨会,我可以带你们的数据进去。”
沈微澜回头:“你确定要这么做?”
他笑了笑:“我以前觉得你们是异想天开。现在我觉得,可能是我想得太窄了。”
门关上后,春棠低声说:“他真能信?”
沈微澜坐回位置,打开邮箱,开始写新任务分配。
“他不信我们。”她说,“他信的是数据。”
冬珞突然抬头:“可如果数据被人动了手脚呢?”
沈微澜敲字的手没停:“那就让数据自己证明自己。”
秋蘅收起报告,轻声说:“他提的第三方接口……我们得尽快做出来。”
夏蝉站起身,走到净化机旁,伸手摸了摸外壳的划痕。
“它该有个名字了。”她说。
沈微澜停下打字,抬头看她。
“不叫‘长歌一号’了。”夏蝉说,“叫它‘说话的机器’。”
沈微澜笑了下,重新低头敲字。
“行。”她说,“就叫它——会说话的机器。”
冬珞忽然说:“刚才他走的时候,看了三次监控摄像头。”
沈微澜敲字的手顿了顿。
“你觉得他有问题?”
冬珞摇头:“我说不准。但他看摄像头的样子……不像在确认安全。”
沈微澜盯着屏幕,没再说话。
她把“增设第三方监测接口”这一条标为红色,加急处理。
然后她抬头,看着那台机器。
“让它说话。”她说,“越大声越好。”
夏蝉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
“它已经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