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微澜就叫醒了大家。
“走吧。”她说。
春棠揉了揉眼睛，“这么早？”
“越早越好。”沈微澜已经背好包袱，“我们得赶在日头上来前穿过那片荒地。”
夏蝉抽出剑，甩了两下，“那些蝗虫真有那么可怕？”
“听来的和看见的不一样。”沈微澜翻上马，“等你亲眼见了，就知道怕不怕了。”
一行人出了城门，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干土味。
路两边的田地裂开一道道口子，被火烧过一般。庄稼全倒了，叶子发黄，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冬珞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看天，“这天气不对劲，太闷了。”
秋蘅摸了摸马脖子上的汗，“牲口都喘得厉害。”
谢云峥一直没说话，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走了两个时辰，地上开始出现一些碎布条，还有破碗、烂鞋。有个小襁褓挂在枯树杈上，风吹着晃。
春棠低声说：“这是逃荒的人落下的吧。”
沈微澜点头，“他们走得急，连孩子的东西都顾不上拿。”
再往前，田里连倒伏的稻秆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截截短茬，齐刷刷地立在那里，像是被人用刀割过。
“这不是割的。”秋蘅下马蹲下，捡起一根残秆，“你看这断口，不整齐，是啃的。”
夏蝉皱眉，“谁会啃成这样？牛也不会吃这么干净。”
“蝗虫。”冬珞指着远处的地皮，“你们看那边。”
众人顺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地面上一层灰褐色的东西在动，潮水一般缓缓往前爬。
“那是……虫？”春棠声音有点抖。
“是幼蝗。”秋蘅站起来，“还没长翅膀，靠爬行迁移。等它们飞起来，遮天蔽日。”
沈微澜没再说话，策马往前。
又走了一段，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天黑了？”春棠抬头。
“不是。”冬珞脸色变了，“是——天上来了东西！”
一大片黑影从南边压过来，嗡嗡声越来越响，像打雷一样。
“快躲！”谢云峥喊了一声。
几人刚把马牵到路边土坡下，那片黑云已经飞到了头顶。
密密麻麻的蝗虫铺天盖地，翅膀拍打得空气都在震。阳光被完全挡住，四周一下子昏暗如夜。
虫群掠过农田，只用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等它们飞远，天光重新透下来，所有人愣在原地。
刚才还留着残茬的地，现在光秃秃的，连根草都不剩。泥土裸露，一片死灰。
一头老牛倒在田边，嘴张着，肚皮瘪得贴住脊梁骨。它嘴里还叼着半根草，可那草已经被啃得只剩茎。
一个老头跪在田里，抱着一截麦秆哭，肩膀直抖。他旁边是个女人，怀里搂着个孩子，眼神发直。
沈微澜慢慢下马，走到田边。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小段麦穗，只剩下光秃秃的轴，边缘参差不齐。
她手指轻轻蹭了蹭那断口，指尖传来粗糙的刮感。
“这就是他们种了一年的粮食？”她声音很轻。
没人回答。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四个人，“咱们带的药、粮、工具……能救多少人？”
春棠咬着嘴唇，“十户？二十户？可这里不止十户。”
“那也得救。”夏蝉握紧剑，“杀不了天上的虫，至少能保住人。”
秋蘅低头看着自己的药箱，“要是接下来有人吃野草中毒，我能治。”
冬珞摊开地图，“我已经记下风向和地形。它们往北去了，下一个落点应该在这附近。”
谢云峥走到沈微澜身边，站定。
“你要做什么，我都跟着。”他说，“兵权我不一定能调得动，但护你安全，没问题。”
沈微澜看着他，又看向其他人。
“我以前觉得，只要治好一个人，就算尽了力。”她说，“现在我知道，不够。”
她把那截麦穗攥进手心，指节发白。
“旱灾还能等雨，人祸还能讲理。可这种灾，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庄稼没了，明年吃什么？牛饿死了，谁来耕地？孩子饿晕了，谁来抱？”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们晚来一步，就是一家人的命没了。”
春棠眼圈红了，“小姐……我们带的米，最多撑十天。”
“那就十天内找到办法。”沈微澜抬头，“我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也不管朝廷有没有动作。我现在只问一句——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把这灾压下去？”
“我愿意。”夏蝉第一个说。
“我也愿意。”春棠抹了把脸。
秋蘅点头，“药在我手上，人在你心里，我去哪儿都行。”
冬珞收起地图，“方向我来判，路线我来定。”
谢云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往前走，我就在你身后。”
沈微澜没说话，只是把手覆在他手上，轻轻捏了一下。
她转身走向高地，其他人跟上。
站在坡顶，远处又是大片荒田，地皮翻起死鱼的肚皮一般。风卷着灰土扑在脸上，呛得人咳嗽。
“它们还会回来。”冬珞说，“这种天气，三天就能产卵，七天孵化。不出半个月，整片平原都会被吃空。”
“那就在这之前动手。”沈微澜盯着远方，“我们不能等官府，也不能等天意。人活着，就得有人替他们拼一把。”
“怎么拼？”夏蝉问。
“先活人。”沈微澜说，“粮要分，药要发，地要抢收。能救一口是一口。”
“然后呢？”春棠小声问。
“然后找根子。”她目光没移开，“虫从哪来？谁放的？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谢云峥眉头一动，“你说……人为？”
“自然生虫，不会这么准。”沈微澜冷笑，“也不会刚好卡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更不会有人趁机囤粮、抬价、运往富户区。”
她从袖子里掏出那截麦穗，放在掌心。
“有人想让百姓饿死。”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有人不想让他们死。”
她把麦穗收好，转身去牵马。
“走。”
“去哪儿？”
“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