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河南并入住客栈时，天色已近黄昏。
‘八天马楼啊。’
一眼望去就知道是规模相当大的建筑。
恐怕是这附近最大的客栈了吧。
‘看来盟里确实下了血本。’
前世参加过的龙凤之会也曾提供住宿。
只不过当时是按先到先得或家世门派等级分配房间，偶尔会出现自费住店的情况。
当然到了仇家这种级别，至少不会被差别对待，总能分到上等客房。
客栈前站着疑似盟内人员的弟子，正在核对武者们的信物。
「您可以进去了。」
但那人看到唐少烈和南宫霏儿后，直接免检放行。
想必是因为世家特有的气度，再加上衣袍上明晃晃的家徽。
四大世家终究是四大世家啊。
「山西仇家的仇阳天……确认完毕。请进吧。」
虽然准我入场，却能感觉到他投来新奇的目光。
不是方才打量唐少烈她们那种殷勤眼神，纯粹是看到稀罕物似的表情。
[是觉得我长相奇特吗]
‘……单纯对仇家居然有男丁感到好奇吧。’
虎侠之子的名号，加上剑凤胞弟的身份应该占了大半原因。
虽然把从李长老那儿拿到的败尊推荐信一并递了过去，对方似乎没打算查验。
既然已有邀请函，倒也说得通。
‘这样下去后面会很麻烦啊。’
倒不如干脆别查到底算了。
就算武林盟办事再不靠谱，推荐信迟早还是要核验的。
在拥有力量的人当中疯子不少，所以若不能彰显名声价值，很多人会像烈火般暴怒。
「您可以使用太银层第四间房。」
跟随员工的指引登上住宿楼层。
越往上走越能感受到层级间的明显差距。
先前那两人想必住在最高层吧。
‘银质楼层的话，倒也不差。’
对我来说能睡好就行，反而更喜欢离餐厅近的低层。
同行的仇折叶似乎因没有邀请函，是用推荐信确认身份的。
看着父亲写的推荐信，他来回打量我和仇折叶的样子真是滑稽。
「我要整理行李了。」
「麻烦帮个忙。」
红华和魏雪儿刚进房间就开始收拾行李。
我趁隙出门查看了下层情况。
距离龙凤之会开幕还有七天左右，但像我这样提前抵达的人相当多。
「…嗯?」
人群中突然瞥见显眼的装束。
身着深黄色衣物、面相粗犷的青年们。
看来是皇甫世家的人。
这是除四大家族外首次见到的其他世家成员。
‘这么想来倒是微妙。’
明明顶级名门随处可见，反而没注意到其他世家的人。
「是谁来着。」
后起之秀里皇甫家都有谁来着?
轻轻转动脑袋回想。
肯定有人入选。皇甫世家虽不及四大家族，但作为高阶世家理应有人上榜。
没过多久想起一个人。
「默拳是那边那位吧?」
后来被称为新锐高手的默拳，曾有个年少时就用拳头屠杀魔人并开始扬名的高手。
比起对魔人表达憎恶与愤怒，他的拳头却不过分且安静，因此被称为默拳的人物。
‘虽然最终还是成了魔人。’
不是别人，正是曾在我麾下的人物，所以记得。
名字是叫皇甫善吧。
‘看来那堆人里没有呢。’
虽不知背后势力，但记得是旁系出身。
要说是万幸也算万幸。
毕竟和前世遭遇过的人物再度相逢，并不全是令人愉快的事。
「少爷!行李都解开啦!」
被房间里传来的魏雪儿喊声吸引了视线。
「谢了。」
「好哒!」
「你们那边行李解完要多久?」
向红华问道。
「大概…行李不算多，应该用不了一刻钟。」
「那结束后下来，一起吃个饭。」
「啊…这个。」
红华笑得有些勉强，我正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看了过去。
「若和我们同桌用膳，恐怕会有人用不友善的眼光看待少爷。我们就…」
「现在才说这个?」
「诶?」
「现在才操心这个干嘛，就是吃个饭而已。」
确实这里聚集着名门望族。
加上龙凤之会期间不接待其他住客，眼光自然会挑剔些。
虽说主从共餐本就不太容易被看好。
「我会自己处理，没关系。」
听我这么说，红华最终点了点头。
从侍从立场看，这或许是件为难的事。
说实话 从回归后开始 我的行为更像是在逞强。
[看来夹杂着些自私的心思啊。]
‘是的 您说得对。’
[明知故犯的自私就是罪孽。]
‘这点我也明白。’
[…哼。]
听到我的回答 神老头没有接话。
沉默的意味虽不令人愉快 但等同于默许我自己处理的态度。
红华下楼后 我把房间里所有窗户都打开了。
既为了通风 也顺便欣赏外面飘落的雪。
即便雪下得这么大 弦城的街道依然明亮。
既然被称为中原最安全的地方 维持这样的街景也是理所当然吧。
「安全得冻死个人。」
因为知道不出几年这个虚名就会崩塌 我只是觉得可笑。
「突然想喝酒了。」
突然就是很想喝的日子。
前世虽然喝得不多 但还挺享受的。
[这次为何不喝?]
「得忍着啊。」
我很清楚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所以尽量避免体内产生不协调感。
所以酒要暂时戒掉。
「…要不要让唐少烈帮我泡杯提神的茶。」
效果应该差不多吧?
边做着这种妄想边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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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最初所说 距离龙凤之会开始还有七天七夜。
因此现在人还不算太多。
那些高傲的名门子弟不可能提前来等着 现在到场的要么是距河南相当远的人 要么就是在河南有要事的人。
所以目前为止比看起来要清净些。
趁这功夫 我正皱着眉头含糊嘟囔着。
「怎么样?」
魏雪儿将食物盛了一勺放在盘子里推到我面前问道。
「…还不错，不过马车上吃的包子更美味。」
直到把盘子推到我面前后她才去拿自己的食物。
然后吃了一口就眯着眼笑起来。
「明明很好吃嘛….」
「是好吃，只是相对而言罢了。」
「茶…要吗?」
「嗯?啊谢谢。」
南宫霏儿是因为睡太久了吗?似乎没胃口，只小口啜饮着茶。
「唐小姐呢?」
「少烈姐姐说要耽搁会儿!说要重新补妆。」
「呃…那个…不是让你别说…」
「哎呀。」
魏雪儿被南宫霏儿的话吓得捂住嘴，但早已被听得一清二楚。
补妆…吃饭时非要这么麻烦吗?
正这么想着，老头就嗤笑着开口了。
[女人家本就如此]
‘她俩不就没这样吗’
[…那俩丫头早过了需要这种事的境界，所以我才会憎恶你]
‘上次还说讨厌现在都升级到憎恶了…’
这恨意升级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我又夹了个包子，移开视线。
「你干嘛不吃。」
「…正在吃。」
说的是正小口扒饭的仇折叶。
「特意叫你来吃饭，还这么磨蹭。觉得农民的血汗很可笑?」
「不、不是。没想到会叫我同桌吃饭，有点惶恐。」
「什么了不得的饭局还分叫不叫的。」
怎么都在意这种吃饭场合。
仇折叶踌躇着继续道。
「您不讨厌我吗?」
「不讨厌。」
“...”
「但这跟那个有什么关系。先吃饭吧。」
若问喜欢与否，那确实偏向不喜欢。
若只是单纯来找茬的话，我倒也不会多想。
问题在于他偏偏招惹的是魏雪儿。
说实话或许正因如此，我本想把仇折叶多折腾几次——推倒又扶起，扶起再推倒。
但李长老对我说过的话隐约萦绕心头。
-可怜的孩子。
这句无关紧要的话烦人地盘踞在心底一隅。
啧。
我也曾经历过半道被卷进纷争挨揍的处境，所以即便抛开仇折叶的人品思想不论，看他多少有些唏嘘。
‘虽然该折腾还是会折腾。’
饭归饭，原则归原则。我对着正小心翼翼往嘴里送食物的仇折叶问道：
「你爷爷让你来干什么。」
「啊?」
「‘啊’什么啊。让你监视我是基本操作，我完全搞不懂的是——你究竟该做什么。」
「确实没交代具体任务。」
说得倒像真的一样。
那双发抖的眼珠子能安分点就好了。
怎么我身边的人都这么不会撒谎。
若问仇折叶是否碍眼。
倒也没那种感觉。
毕竟他还没到值得在意的程度。
硬要说的话，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虽有些才能，长得俊俏家境也不错。
唯独处境不太妙罢了。
‘比起心怀欲望之人更可怕的’
是周围环境正在腐烂的事实。
在我眼里仇折叶正是如此。
「你看着办。尽量做得明显点。要是耍花招被逮到，这次真的会折断你的胳膊。」
「耍、耍花招什么的……」
终究还是个孩子。
虽被当作成年人对待，但还未及弱冠。充其量只是个努力的少年罢了。
在我看来只是大长老不知情而已。
正这么看着时，有什么东西碰到我嘴边，吓得我猛地往后缩头。
仔细一看，魏雪儿正捏着什么往我嘴边递。
「少爷。蔬菜也要吃啊。」
“...”
「您看，就剩蔬菜没吃呢….少爷是小宝宝吗?爷爷说挑食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本来打算留到最后吃的。」
「骗人!我几乎没见过少爷吃蔬菜!」
被魏雪儿当小孩对待的感觉既陌生又别扭得要命。
最终假装拗不过她，把蔬菜全塞进嘴里。
[咯咯，刚才还说那孩子是小鬼呢。]
‘……人生真是艰辛啊。’
就这样慢条斯理填饱肚子的同时，观察四周的目光也未曾停歇。
若说我前世积累的经验，这种客栈式建筑里必定会出事。
但凡聚了几个逞凶斗狠的家伙，总有人不闹出点动静就浑身不自在。
特别是后起之秀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更是如此。
‘所以得小心别被火星溅到。’
现在还不能惹事。要打也得等七昼夜之后再打。
虽然心里这么祈祷着千万别出乱子——
「少爷少爷。」
「嗯?」
「那边….」
果然一如既往，事情总不会如我心所愿地发展。
顺着魏雪儿的话音望去，视线所及处，以一名身着黄衣的巨汉为中心，簇拥着众多人群。
体格相当魁梧。虽不及李长老那般夸张。
‘皇甫世家?’
看来是方才见过的皇甫世家后起之秀。
会是谁呢。家主的血亲吗?
除他之外，其余众人的身份便无从知晓了。
既然来参加龙凤之会，想必都是有名望的家族吧。
而在那群人缝隙间，瞥见一名似乎正独自遭受刁难的女子。
正要咬下包子的嘴因她而短暂停滞。
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也找不出能显露世家身份的蛛丝马迹。
虽穿着略显华丽的武服，倒不似贵重之物。
或因天寒，衣衫层层叠叠裹着，连身形轮廓都难以辨明。
唯独那枚在耳畔晃荡的耳饰未被遮掩。
我的视线正落在那处。
既非彰显世家的徽记，亦非某种特定意义的装饰。
不过是造型稍显独特的耳饰——却与某位女子至死都佩戴着的那枚完全相同。
‘……那疯婆娘也来了么’
迅速敛起怔忡之态，狠狠咬下包子。
连这刹那的迟疑都可能被那可怕的女人察觉。
强行移开视线。不存在认错人的侥幸。
我已确信无疑。
虽不解四大世家的血亲为何提早现身。
但至少绝不愿在此与那女人扯上干系。
‘虽料到参加龙凤之会难免碰面……’
真正面对面时，各种思绪交织浮现。
大多是不愉快的念头。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在下皇甫铁威，可否共饮一杯?」
面对自称皇甫铁威的肌肉壮汉邀约，女子轻点面前酒杯示意。
「已在饮用，恕难奉陪，改日再约吧。」
「既在饮酒岂不更好，寒夜众人共饮岂非更暖?」
「实在抱歉，已有约在先。」
她用悦耳的声音礼貌回绝。
但皇甫铁威非但不退，反而拖开椅子坐下。
「我叫皇甫铁威。」
「……是，方才听过了。」
「不知皇甫世家?」
「知道的。赫赫有名的世家不是吗。」
赫赫有名个屁，再厉害能比四大世家强？
偏巧坐在皇甫铁威对面的面纱女正是四大世家之人。
‘那野猪男没长脑子吗?’
就算已喝过一轮，既来龙凰之会总该有点分寸。
‘这般莽撞行事是想怎样’
简直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令人作呕。
「明知身份还这般作态，不妥吧?」
「……此话怎讲?」
「哦…声音真冷，果然迷人。若不唐突可否摘下面纱?」
「失礼了。」
她置若罔闻继续用餐。
明眼可见，那皇甫小子应是初临龙凰之会。
否则断不敢对来历不明者随意挑衅。
故而令人忧心。
我说的不是那个装傻充愣、装柔弱只顾喝酒的女人，而是皇甫胖墩儿。
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真是令人扼腕。
‘不过好歹没牵扯到我们这边。’
可怜归可怜，只要火星子没溅到咱们这儿就问题不大。
「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幸好有人插进来像是要调解。
那人插手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吧。
看来是个正义感很重的家伙。
「…你现在搞什么鬼?」
可偏偏是我们同行的人…?
皇甫铁威也被喊声引得转头看向这边。
从他骤然凶恶的表情里，我意识到事态已经过了安全线。
我呆愣地仰头看向某人。
他似乎早就不在乎我的视线了。
那个眼中燃着疑火的青年。
仇折叶正对着皇甫胖墩儿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