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踏出月泉池时，素白袍角扫过石阶上凝结的薄霜。
白川杵在大殿中央的青铜烛台旁，护腕映着冷光，将他的指节勒出青白痕迹。
“自己的洞府漏雨了？天天往月宫跑，可是有事？”月神停在离他三步远的青玉砖上，发梢还坠着未干的水珠。
白川喉结动了动，目光掠过殿外月云湖。
浅歌银蓝色的鱼尾半浸在湖水中，鳞片被月光镀成惨白：“明日送她回去后你～”
他声音突然拔高：“你真要独自去封印天裂？你知道怎么封印吗？”
茶盏在月神掌心泛起霜纹。
他转身坐上冰玉椅，雾气从杯口腾起：“不知，但是我看过他写的书籍，照着书本做，总归不会错。
归墟海沟的裂缝今夜又扩了三丈。”
“三丈？”白川猛地攥住椅背，寒气渗进掌心：“前几日四季宫上神说过，混沌魔煞的侵蚀速度不可能超过……”
“他们错了，天裂也不是只有一处。”月神截断他的话。
杯底磕在案几上的脆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翠鸟，夜风灌进来吹散他袖口逸出的寒气。
“月神知道有几处天裂？”白川铮铮问道。
见月神不语，他又说道：“那小仙想与月神同去，出一份微薄之力，到时候叫上四季宫上神和女夷上神，竹灵上神一起。”
湖面忽然荡开一圈暗红涟漪，浅歌的鱼尾抽搐着拍打水面。
“天裂里面的混沌雾气会让你们神智不清，里面是一种专门攻击元神的魔物，你们还是不要白白丢了性命。”月神望着湖面说。
白川瞳孔骤缩：“不让众神仙去帮忙，难道月神想牺牲自己？”
月神起身：“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你们去送死。”
白川拍了拍胸脯：“众仙之力虽然薄弱，但也不至于如此无能，你不让他们去小仙一定要去。”
月神走进白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真没那么容易死，也没有觉得他们无能。
这样做只是不想仙宫再次无仙，而且你还要帮我在人鱼族领地撑起结界守护人鱼族民，毕竟封印天裂时动静应该很大。”
不等白川反应，月神赤足来到湖边看着浑身抽搐的浅歌说着：“三日前浅歌脖颈被魔气腐蚀的伤口，也是这样泛着猩红波纹。”
“她的伤没好，月神可有受伤？”白川跟在月神身后，准备去到湖中心将浅歌带上岸找黄药仙。
月神广袖翻卷，一道冰墙轰然立在他身前半寸。
一股浓烈的净化之力注入浅歌识海，片刻后月神收手。
“伤口愈合了，有一丝魔气入髓。”月神指尖点在湖面上，霜花顺着纹路蔓延：“所以明日必须送她回龙牙礁，人鱼族的唱祭大阵定能去除魔气。”
白川冷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月神不是也能去除魔气？”
“她即是人鱼族最好是他们自己来去除魔气。”
“都怪小仙无用，帮不了月神。”
湖面映出他暴起的青筋，还有月神垂在椅边的左手，那五根白玉似的手指正在细微颤抖。
从第一次在人界与月神相识他见过同样的手臂颤抖，当时并没有在意。
白川只知道自从月神被君笙大人关在魔界百年，出来后就是一身伤，从魔界出来后也与月神一起有六十年了，最严重的一次闭关疗伤用了整整十年。
“月神的身体可是寒毒反噬？”他拳头砸在柳树上，柳树叶子被震的唰唰作响。
陌尘：“我死过一次，寒毒反噬已经没了，这是因果反噬。”
白川：“君笙大人可有说过，封印天裂至少需要几人结阵？”
月神忽然转身往大殿走去，他悠然坐下神情并没有波澜不惊，而是优雅的继续喝茶。
茶盏在他起身瞬间冻成冰坨，咔嗒一声裂成两半。
他掠过白川身侧时带起刺骨寒风，素白衣袍扫过门槛外凝结的露珠：“从前一直是他一人，如今也只需我一人足以。
师尊曾教导我，如果连身后的苍生都护不住，也就不配为神。
我自知众生皆苦，唯有自渡，一味的逃离因果，只会陷入更深。
我知自己从前是个软弱无能的神，如今不会软弱，更不会自欺欺人。”
白川第一次从月神眼中看见了神性，也看见了忘己的无情。
浅歌的呜咽声随风飘来。
白川看见月神停在湖岸，月光把他背影拉得细长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夜雾绞碎。
那条总盘踞在他腰间的月华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缠在浅歌腕间的流光。
“浅歌，月华凌被本座刻了聚灵阵，它缠在你手腕上可以帮你克制魔气。”月神将浅歌抚上了岸边说着。
浅歌的鱼尾化成了双腿，一身碧蓝色长裙，衣服上点缀着几个贝壳珍珠，那些装饰物会随着浅歌走动而飘动起来。
“谢谢月神相救，浅歌终于找到你们了。”她开心的笑着像个孩子一样。
月神微微一笑望着浅歌，然后转头看向白川，白川读懂了月神的意思，赶紧将浅歌送到偏殿让她注意休息：“明日送你回家。”
月神抬眸扫过最远处那个偏殿，里面没有曦月的身影。
月神叹气摇了摇头，便朝自己寝殿走去，累了一天，他终于有空替自己疗伤。
第二日，月神御风飞在青云端，白川和浅歌坐在葵狐身上。
浅歌望着白川的脸，盯的他有些发毛，终于开口问道：“浅歌公主一直望着小仙可是想问些什么？”
浅歌摇了摇头拿出一个传音玉佩：“这个可是你的？”
白川回复：“是的，小仙谢过浅歌公主。”拿过玉佩仔细端详着，他拿衣摆擦拭着玉佩。
浅歌开口：“你为何会有我的蓝色鱼鳞，我们是不是见过？”
白川仔细回想：三年前确实在海边遇到过一条人鱼，她似乎很怕见到人，慌张之下鱼尾触碰礁石，留下一片蓝色鱼鳞匆忙跳入大海逃离了那处海边。
白川指着浅歌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是你，那时在海边干嘛见到我就逃了？”
浅歌忙解释说：“那段时间，我哥被妖王抓走了我想去救他可是又怕自己也被抓，又不识路看见你以为是坏人，就赶紧逃了。”
白川道：“我很像坏人？”
浅歌指了指他的眼睛说：“这精明的眼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白川有些生气：“那现在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浅歌望着前方的云海说：“现在觉得你这人挺好的，可以交你这个朋友。”
白川把蓝色鱼鳞从玉佩绳子上取下说：“既然是你的东西就还给你。”
浅歌望着他的脸：“既然你捡到的，那就证明我们有缘分，今日就正式送给你。”
白川：“多谢浅歌公主，那我就收下。”
“天裂的口子更大了，白川护好浅歌。”月神突然开口。
他抬手点向东南天际，白川这才看见云层后隐约蠕动的猩红光晕像伤口里翻卷的腐肉：“明日辰时，魔煞潮会经过龙牙礁。”
“趁着现在，赶紧去往人鱼族领地。”月神急促的说着。
在浅歌公主的带领下，他们终于来到人鱼宫殿。
老领主和凌洲看见浅歌激动的走上前，而后又变脸般责怪她：“这几日你都去哪玩？我和父王都急死了，这么大条鱼也不让哥哥省心。”
浅歌拽着凌洲的手臂撒着娇：“对不起嘛好哥哥，原谅我这次好不好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凌洲作揖躬身对月神白川表示感谢：“多谢月神和上仙护送小妹回来。”
月神并没有说话，白川笑吟吟的说着：“小事小事，不用客气。”
浅歌走到白川身边，抓着他的手臂说：“哥哥，月神真的太厉害了。”
凌洲见浅歌抱着白川手臂夸赞月神，有些疑惑：“矜持点好不好，快松开上仙手臂，不要妨碍上仙。”
他连忙拉过浅歌到一旁悄悄问道：“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犯花痴，看上谁了？”
浅歌望着前方，笑着不语。
月神坐在珊瑚长桌前开口道：“浅歌公主身体尚有一丝魔气已入骨髓，需要你人鱼族的唱祭大阵才能彻底清除。”
众人相继入座老领主开口道：“魔气，为何会有魔气入体？还望月神告知。”
月神看了眼白川，白川赶紧起身说道：“浅歌在人界被抓，抓他的是前任魔尊冥魂幸得月神救得及时，领主大人也不必过于紧张。”
领主赶紧起身：“谢过月神，以后要是有用的上浅歌和凌洲的地方，还请月神不要嫌弃他们无用。”
白川看见月神没有说话，继续说道：“月神此次前来一是送公主回家，二是封印归墟海沟天裂，三是收浅歌和凌洲为徒。”
众人听见这个消息，凌洲最先跪在月神面前喊了一句：“拜见师尊。”
月神此时起身走到一边说着：“收你们兄妹为徒是事实，不过不是现在。
这个月令牌拿好，等时机到了自会有人通知你们前来找我。”
白川扶起凌洲，示意他坐下。
月神也坐了下去，白川接着说：“此次前来最主要目的是封印天裂，月神还要处理自己的事情待事情结束，你们可自行选择拜师时间。”
事情处理的差不多，老领主身体虚弱，人鱼族的事情差不多都交给凌洲来处理，凌洲亲自领着月神来到之前月神休息的寝殿说着：“一路劳累，还请师尊好生休息。”
便拉着浅歌出去了，离开寝殿浅歌弱弱的问了一句：“月神是不是不愿意说话，为什么都是白川上仙在说？”
凌洲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月神一直在给白川识海传音，你当然看不出来。”
浅歌还是不明白：“不还是证明了月神不爱讲话，你确定要拜月神为师？”
凌洲很坚定的说：“当然。
他不仅救了我，还救了你，这样的大恩人当然要报答他的，哪怕是尽一点绵薄之力也好。”
浅歌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可月神性子冷淡，话少以后可有你受不住的时候。”
两兄妹，各自回了自己的寝殿。
月神躺在床榻上，身体有些发冷。
白川：“月神为什么收凌洲为徒？”
陌尘：“一个熟人朋友，他因我而死，如今再次遇见，了却因果。”刚说完，就感到一阵寒意。
白川质问月神：“月神是不是一到海底就浑身发冷？”
月神也终于在白川面前卸下伪装，点了点头又感觉到很丢脸，将头侧向一边，拉过云被盖了起来。
白川变出一盒外敷的药膏说着：“这是小仙最新研发的治疗伤疤的药，你将衣袍褪去一半，小仙替你上药。”
月神起初还有点别扭，最后想着只是上药也就没想那么多他坐起身背对着白川，解开腰封，露出满身伤痕的后背。
白川小心翼翼的用棉帕涂抹：“这药膏的效果还不清楚，只能先治疗浅些的伤痕，毕竟小仙怕药效太猛伤到月神。”
月神道：“你拿我试你的药？”
白川笑了笑：“怎么，月神怕了？”
月神穿上素色衣袍，转身的一瞬间白川浑身血液被冻住。
白川赶紧求饶：“月神不厚道，小仙尽心尽力为你着想，你却如此待我。”
月神走近被冻住的白川，一指神念没入他的识海说：“这是凝冰术现在传你。”
月神起身打开殿内说了一句：“出去，本座要就寝了。”
白川也赶紧起身，走到门口出去了因为再不出去，他的月刃就要朝白川飞来。
次日辰时，月神一人前往归墟海沟。
海水在三百丈以下变成粘稠的墨汁，月神周身的护体结界被挤压出蛛网裂纹。
三只灯笼鱼擦着他的袖口游过，凸出的眼球突然爆裂，血雾刚漫开就被漩涡撕成丝缕。
右前方亮起幽蓝的光，那是天裂在吞吐能量。
月神抬手震碎迎面撞来的礁石，碎石嵌进结界时发出骨裂般的脆响。
一条三十丈长的蜃骨龙尸体从头顶掠过，腹部被整齐剖开，露出结晶化的内脏。
压力骤然倍增，他后槽牙咬紧，嘴角渗出血线，左手掐着的避水诀亮到刺目。
十丈外就是漩涡边缘，海水在这里扭曲成螺旋状的绺丝，到处都有磷光闪烁，那些都是被卷碎的低阶水妖残骸。
经过一片漆黑的海底，天裂终于显出全貌，漆黑的锯齿状裂口横亘在海底峭壁间，边缘泛着不祥的紫光。
月神右耳突然涌出鲜血，护体结界应声破碎，海水裹着冰碴灌进鼻腔。
他猛地攥住指尖凝起的月刃，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额间神纹迸出银光，硬生生在狂暴的水流中劈开三尺空隙。
裂口深处传来吸力，发带“啪啪啪”地断裂声，他银发如活蛇般飞动。
月神眯起被盐粒刮痛的眼睛，看见自己手背皮肤正在龟裂，血肉里透出的银光像要刺穿骨骼。
七步之外，天裂核心处悬浮着拳头大的黑洞每次脉动都让方圆十里的海水结出冰棱。
他想起君笙写在竹简上：用本源之力刻出的封印阵蕴含庞大的神力。
他祭出本体，不死树在海底无限扩大变高，疯狂的生长想要与海面齐平。
不死树根化作阵眼，指节掐进掌心那刻，皮肤下爆出青绿脉络。
月神左脚踏碎海底岩层，虬结的树根从脊椎刺破衣袍，带血的木纹在海水里舒展成网。
三根主根率先扎进天裂边缘，纤维摩擦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东南方位加固结界。”他在识海里震出波动，喉间腥甜冲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千里外正在加固人鱼族领地结界的白川猛地呛咳，手中阵盘在东南方亮起刺目红光。
叶片从枝头簌簌剥落，每片都在触及裂缝时燃起银火。
月神左手小指突然扭曲成树枝状，他面不改色地将银叶子掰下洒进阵眼。
海底岩层开始震颤，蜃气裹着碎石砸在树干上，树皮绽开的裂口里渗出琥珀色浆液。
第七十九片叶子烧成灰时，裂缝终于收缩到三寸宽。
月神扯下左臂最后一段完整树根，带着血肉的断口狠狠捅进核心。
仙灵之力透支带来的眩晕让他踉跄半步，膝盖骨撞在礁石上发出脆响。
白川的传音波动在此时刺入识海：“人鱼族领地的结界裂了，在西侧！”
月神张嘴咬住一绺狂舞的银发，舌尖尝到血腥气味。
他抬脚碾碎企图攀上树干的魔煞触须，被腐蚀的靴底露出苍白的脚趾。
最后三片叶子同时炸开，强光中裂缝终于合拢成发丝细线。
潮水退去时他低头看向垂落的左臂，原本莹润白皙的皮肤爬满树皮状皱褶，从指尖蔓延到肘部的淤青里，隐约可见枯萎的叶脉在皮下扭结。
左手指甲全数碎裂，新生的嫩芽正从甲床钻出，沾着血丝在海水中蜷缩成团。
好在这处的天裂已经封印完毕，他立马赶往白川说的西侧，巨大的海水震动已经朝人鱼族席卷。
他赶在海潮席卷的前一刻，立马在西侧撑起结界。
这时浅歌偷偷来到白川撑起结界的东侧，浅歌把鲛珠捧到他眼前说：“白川哥哥你看，我能凝出避水珠了”
“浅歌公主这里危险～快走，撑起结界需要很多灵力，我有些撑不住了，你快走……”他嗓子哑得厉害。
他将浅歌推走的瞬间，月神赶在危机时刻到来，伴随着发间银铃叮咚作响声。
这是白川百年来第一次看清他的脸，眉心有道细如发丝的神印，泛着的神光。
“白川不要分心，这海潮可能要七日才会退去，所以你还得护住人鱼领地七日。”
他指尖凝出十二枚冰棱，悬浮在两人之间：“七日后若海沟上空出现银月图腾……”
“我们就逃离这里？”白川接得飞快。
冰棱突然全部炸成齑粉。
月神眼底浮起久违的笑意，却比月色更冷：“若看见银月，就说明封印成功。”
霜花在他掌心聚成月刃。
七日后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白川站在结冰的湖面上看见归墟海沟上空升起一个月银图腾阵，片刻就消失不见。
看样子，月神成功了。
浅歌腕间的月华绫泛着暖光，而东南方的天空正被血雾蚕食，月神看着白川说：“待血雾散去，人鱼族领地海面算是安全了，这几日你就待在这里帮助人鱼族恢复生机。”
月神也给了白川一个月令牌，转身准备离开，却被白川拉着衣角问：“小仙去哪能找到月神，毕竟还要给月神上药。”
月神平静的说着：“灵界，我要去灵界找煞灵族少主。”
他握紧冰凉的月玲牌，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月神素白的身影化作万千冰晶，消散在初升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