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死寂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湖心那道正在重塑的身影牢牢攫取。
疑惑,震惊,骇然。
种种情绪在林七夜等人眼中翻腾,最终归于言语难以形容的沉默。
“青竹他……”
安卿鱼镜片下的眼眸剧烈收缩。
刚才那毁灭性的一幕,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沈青竹的生命体征,在接触地狱本源的第三秒,就已彻底归零。
可现在……
他的视线穿透清澈的湖水,精准地捕捉到了湖底那一闪即逝的微光。
是那枚黑色玉佩。
〔那个胖胖在南天门外,用口香糖当借口,强行塞给青竹的东西!〕
〔原来如此。〕
安卿鱼的脑海中,无数数据流疯狂闪过,瞬间完成了推演。
〔那不是护身符,是一件能逆转“死亡”这个结果的因果律道具!〕
他心神剧震。
“什么情况?”
江洱半透明的魂体在岸边微微晃动,她下意识捂住嘴,空灵的嗓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然超出了她的认知。
没有人回答她。
林七夜的担忧,并未因沈青竹的死而复生而消减。
他的眉心紧锁,神情反而愈发凝重。
〔当初吴湘南融合一缕太阳本源,凡人之躯便崩溃重塑了十几次,每一次都是神明都无法忍受的酷刑。〕
〔青竹面对的,是完整的、未被驯服的地狱本源……〕
〔一次死亡,真的够吗?〕
〔这只是开始。〕
湖水之中。
沈青竹的肉身重塑完毕。
他的意识如沉入深海的溺水者,在无尽混沌中挣扎,最终捕捉到了一缕微光,缓缓上浮。
整个人,依旧处在一种极度朦胧的状态。
太快了。
从被亿万怨念冲垮神智,到身躯炸裂成血雾,再到此刻的完整重生……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他本人,甚至没能从那极致的毁灭中反应过来。
脑海中唯一残留的,是那撕裂灵魂的钻心剧痛,是一种存在被彻底抹消的绝对虚无。
沈青竹缓缓低头,目光迟滞地落在自己的胸膛。
那里,一颗拳头大小的漆黑棱晶,正静静悬浮在胸腔之内,与重生的心脏对称而立。
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源自那枚黑色玉佩,如温润的暖阳般覆盖在黑晶表面,压制着它原始的暴戾。
黑晶极富规律地跳动着。
每一次搏动,都与他的心跳完美同步。
“这是……”
“地狱本源?!”
沈青竹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沙哑到极致的呢喃,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困惑与触及神明禁区的惊骇。
指尖微颤,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近乎朝圣的敬畏,轻轻触碰胸口那枚冰冷的晶体。
触感真实不虚。
它,已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沈青竹闭上眼,去感受身体的变化。
很快,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络中,都多出了一股磅礴而阴冷、完全不属于自身的力量。
这股力量深邃浩瀚,带着审判的秩序与死亡的沉寂。
它在地狱本源的驱动下,如同最驯服的臣子,开始缓缓流淌,改造着他这具刚刚重生的凡胎。
“这……”
就在这时。
沈青竹的身躯猛然一颤!
那股刚刚还温顺流淌的阴冷力量,陡然化作冲垮堤坝的滔天洪峰,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所有力量的终点,汇于他的后背。
他背部的肌肉猛然贲张,作战服的纤维寸寸断裂!
皮肤之下,血肉扭曲,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脊骨里钻出来了!
剧痛如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每一寸神经末梢。
沈青竹的脸孔瞬间扭曲,根根青筋从脖颈暴起,狰狞地蔓延至太阳穴。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滴入湖水,晕开一圈涟漪。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岸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又开始了。”
只有苏小阳,暗红色的双瞳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融合地狱本源,本就不是一蹴而就。
死亡,只是第一道门槛。
现在,是真正的塑造。
噗——!
一声闷响。
沈青竹的身后,猛地炸开一团浓郁的血雾。
粘稠的猩红瞬间弥漫开来,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与硫磺混合的腥气,让整个地下空间都变得压抑窒息。
“啊——!”
再也无法压抑的嘶吼,从沈青竹的喉咙深处爆发。
那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最原始的痛苦,不似人声,更像濒死野兽的哀嚎。
那团炸开的血雾并未消散。
它们在空中疯狂翻滚,蠕动,最终重新凝聚成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球体,将沈青竹的整个身躯都包裹了进去。
血球的表面,无数筋络般的纹路盘踞凸起。
并且……在跳动。
咚。
咚。
咚。
沉闷而极富规律的搏动声,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那是一颗被强行挖出,悬挂在半空中的巨大心脏。
林七夜、安卿鱼、迦蓝,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着那颗跳动的血色心脏,眼中写满了凝重与忧虑。
一股崭新且磅礴的生命力,正在其中孕育。
可这种孕育的方式,太过血腥,太过残酷。
轰——!
血色心脏的跳动,在抵达某个临界点后骤然停止。
下一刻,它猛烈爆开!
亿万细小的血珠向四面八方疯狂飞溅,将原本已被苏小阳净化清澈的湖面,重新染回了最初的血红。
血雾爆炸的中心。
一道身影从空中缓缓落下。
他的双脚并未沉入湖底,而是轻飘飘地,踩在了血色的湖面之上。
在岸上众人惊愕的注视下。
沈青竹的背后,一对灰色的羽翼,正缓缓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感,彻底舒展开来。
羽翼轻轻挥动。
湖面之上,掀起一圈圈淡淡的涟漪。
一股轻柔、不带丝毫阴冷,反而有些清冽的微风拂过整个山谷,吹动了迦蓝耳畔的发丝,也吹散了众人心头的紧张。
沈青竹缓缓低头。
他看着身下那片被自己与地狱本源的鲜血重新染红的湖泊。
血色的湖面,如一面最忠实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身形、面容,与之前并无太大变化。
但他背后那对灰色的羽翼,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那是一种无法被定义的灰色。
它不属于圣光,也并非来自深渊。
那是一种原始的、混沌初开的色彩,是秩序诞生之前的绝对沉寂。
每一根羽毛,其质感都非柔软的翎羽,更接近某种古老的玉石,边缘闪烁着内敛而深邃的微光。
羽翼的表面,烙印着某些古朴神秘的纹路,黯淡无光,却一闪而逝,根本无法捕捉。
它们是矛盾的结合体。
既散发着死亡的沉寂,又蕴含着审判的秩序。
古老,而又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