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亲率北府军主力水师,挟建康大胜之威,浩浩荡荡溯江西进,誓要擒杀桓玄,彻底铲除后患。战舰如林,帆樯蔽日,士气高昂。陈衍虽已离开建康核心,但其部分亲信(如赵大锤)和少量“埙兵”仍在军中效力(或为联络,或为监视),他本人也并未远离,而是乘一叶快舟,在舰队外围观察。
然而,前锋舰队抵达峥嵘洲水域时,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碍。宽阔的江面上,赫然出现了数道横亘江心的巨大铁索!铁索粗如儿臂,黝黑沉重,被固定在两岸山崖上凿出的巨大石墩上,深深没入江水之中,只在浪涌间若隐若现。铁索之间,还悬挂着巨大的铁锥,如同水下的獠牙,专破船底!
更阴险的是,桓玄军在两岸险要处修筑了坚固的堡垒,部署了大量强弓硬弩、投石机,甚至还有火油发射装置!北府军舰队一旦被铁索阻拦,停滞江心,立刻就会成为两岸火力的活靶子!桓玄的旗舰“飞云”就在铁索之后不远,清晰可见,仿佛在嘲讽北府军的无能。
刘裕闻报大怒,不信邪,下令前锋舰队强行冲击!
几艘蒙冲快舰试图利用速度冲过铁索间隙,却被水下铁锥撕裂船底,瞬间倾覆,士卒落水,在湍急的江流和守军的箭雨下挣扎求生,惨叫声不绝于耳。
大型楼船试图用巨斧砍断铁索,但铁索浸于水中,坚韧异常,且不断随水流摇晃,斧砍效果极微。楼船笨重,在江心几乎停滞,立刻招致两岸如蝗般的箭矢和燃烧的巨石、火油罐的猛烈攻击!一艘楼船被多罐火油击中,烈焰冲天,如同巨大的火炬在江心燃烧,船上士兵纷纷跳江,江面一片火海炼狱!
短短一个时辰,北府军前锋损失惨重,数艘战舰沉没,伤亡数百,士气受挫。江面漂浮着破碎的船板、燃烧的残骸和北府军将士的遗体,景象惨烈。刘裕在中军旗舰上,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强攻无望,众将一筹莫展。刘裕目光扫过众将,最终停留在角落里的赵大锤身上(代表陈衍一系):“陈衍何在?可有破链之策?”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复杂。
赵大锤连忙上前,呈上一卷葛布:“禀大将军,陈将军虽未登舰,但一直在外围观察。他言此铁索拦江,强攻徒损士卒。献上破链三策!” 众将目光聚焦。
第一策:火攻熔链(备选): 用特制火船(满载浸油柴薪、硫磺、硝石)顺流冲撞铁索,试图高温熔断。但陈衍指出风险:水流湍急,火船不易操控;铁索粗重,熔断需极高温度和时间;两岸守军必以火箭、拍杆阻截火船。
第二策:水鬼断链(备选): 挑选善水死士(“水鬼”),携带重锤、凿子潜至水下破坏铁索或石墩锚点。但陈衍指出困难:水流急,暗流多,水鬼行动困难;水下能见度低;铁索沉重,凿断不易;守军必在水下布网、暗桩,甚至释放毒鱼!
第三策(陈衍主荐):声震破链! 此策源于破编钟与裂城墙的经验!原理:利用特定高频声波,持续作用于铁索的应力集中点(如链接环、与石墩摩擦处),诱发金属疲劳和共振,使其内部结构加速损伤、脆化,最终断裂!具体操作:
改装数艘中型战船为“声震船”,移除上层建筑,加固甲板。
在船上安装特制巨型陶瓮阵列(类似超大号陶埙),内衬金属薄片以增强共振。
利用水力或人力驱动大型鼓风机,通过特制铜管,将强劲气流导入陶瓮特定发声口。
精确调校陶瓮,使其发出能针对铁索薄弱点的刺耳高频声波!
声震船抵近铁索,在弓弩射程外(相对安全)持续“演奏”,以声波为武器,无形中瓦解铁索!
刘裕看着陈衍的方略,尤其是那匪夷所思的“声震破链”,眉头紧锁。火攻、水鬼虽险,尚在理解范畴。这“以声破铁”,闻所未闻!但前锋的血淋淋教训就在眼前。
何无忌等将领也议论纷纷,质疑声不小:“声音能震断铁链?天方夜谭!”“耗时多久?若不成,岂不贻误战机?”
刘裕目光如电,扫过江面上燃烧的残骸和漂浮的尸体,最终拍板:“两策并行!水鬼队准备,同时…按陈衍第三策,速造‘声震船’!给他调拨所需工匠、物料!” 他还是留了后手,但给了陈衍方案一个机会。
命令飞速传达。陈衍虽未亲至旗舰,但通过赵大锤和快舟信使,遥控指挥着“声震船”的改装和调试。他精准指定了陶瓮的大小、形状、发声口设计,以及气流管道的布置。调音工作由他信任的乐工(参与过埙兵训练)在相对安全的岸边临时工坊秘密进行,确保声波频率精准。
一日后,三艘造型奇特的“声震船”出现在江面。它们没有风帆,由舢板拖曳定位。船上巨大的陶瓮如同怪兽的巨口,连接着复杂的气管和风箱。
“开始!” 随着赵大锤(被刘裕临时任命为声震船指挥)令旗挥下。
数十名强壮的士兵奋力推动巨大的鼓风活塞(部分利用简易水轮驱动)!强劲的气流通过铜管,冲入陶瓮!
“呜嗡————!!!!”
一阵阵极其尖锐、高亢、穿透力极强的、令人牙酸头晕的金属摩擦般的高频噪音猛然爆发出来!声音汇聚成束,直指江中铁索!
初时,除了刺耳的噪音,似乎并无异样。两岸守军甚至发出嘲笑。北府军将士也疑虑重重。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约半个时辰),奇异的现象发生了:
被声波重点关照的一段铁索(链接环处),江水开始不寻常地剧烈翻滚、冒泡!仿佛水下有巨物挣扎!
铁索本身开始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嗡”声,并且震颤幅度明显加大!
靠近声源的水面,甚至出现了细密的、持续不断的水雾(高频振动导致水分子剧烈运动)!
“有效!继续!加大风力!” 赵大锤嘶吼着,眼中充满血丝和希望。士兵们更加卖力地鼓风。
就在守军嘲笑声渐歇,北府军水鬼队也准备冒险下水之际——
“铮——嘣!!!”
一声比之前所有断裂声都更加刺耳、更加震撼的金属断裂巨响从江心传来!
只见那段被高频声波持续轰击的铁索链接环处,在剧烈的共振和金属疲劳下,终于不堪重负,应声崩断!沉重的铁索如同垂死的巨蟒,猛地沉入江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崩断的铁索带动邻近的铁索剧烈晃动,又一根铁索的锚固处发生松动,铁链沉入水中!江面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宽阔的缺口!
北府军舰队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震船上的士兵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两岸守军则瞬间陷入死寂般的惊恐!他们赖以生存的“天堑”,竟被这无形的“魔音”摧毁了!那刺耳的声波仿佛还在他们脑中回荡,摧残着他们的意志。
刘裕抓住战机,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军突击!目标桓玄旗舰!杀!”
北府军舰队如同出闸的猛虎,从铁索缺口处汹涌而入!楼船巨舰的拍杆狠狠砸向试图阻拦的桓玄战船,弓弩火箭如雨般覆盖两岸堡垒!
桓玄军防线瞬间崩溃!“飞云”旗舰仓皇调头逃窜。
陈衍的快舟在后方,静静地看着舰队突破铁索,冲向溃逃的敌人。他脸上并无喜色,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破链成功,再次证明了他的价值,也拯救了无数可能在水鬼行动或强攻中丧生的北府将士。但刘裕那“两策并行”的命令,以及众将最初的质疑,都清晰地表明,在刘裕心中,他陈衍的奇策,仍是不得已的选择,是随时可以牺牲的“耗材”之外的另一种工具。
赵大锤乘小船过来复命,激动地描述着破链的壮观景象。陈衍只是点点头,递给他一块硝石:“让声震船的兄弟们含在嘴里,润喉护耳,那声音伤身。” 他考虑的,依旧是那些执行者的安危。
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刘裕那乘风破浪、直指桓玄的旗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半截冰冷的折叠铲残片。江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铁索虽断,但横亘在他与刘裕之间的那条名为理念与信任的“铁索”,却比峥嵘洲下的更加沉重,更加难以斩断。他知道,此战之后,无论桓玄生死,他与刘裕的分道扬镳,都已如这东去的长江水,再无逆流的可能。他调转船头,不再看那场属于刘裕的追击战,孤帆向着更北的方向,悄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