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连绵的雨水将汉白玉阶浸得发亮,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空中阴沉的云翳。苏晚身着素色衣衫,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台阶往上走,每一步都格外谨慎,生怕因脚下的湿滑而摔倒。她的鞋尖不经意间沾了星点水痕,在洁白的鞋面晕染开一小片深色。
顾昭身姿挺拔,神色冷峻地走在她身侧。他身着玄色官服,下摆垂落如墨,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仿若流动的墨汁。腰间佩戴的玉牌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那是暗卫统领独有的玄铁虎符,在日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今日他特意将其佩在显眼处,似是在向众人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威严。
“到了。”顾昭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仿佛从幽深的山谷传来,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
苏晚闻声抬眼,只见朱红殿门在一阵“嘎吱”声中缓缓打开,厚重的大门后,殿内烛火如豆,摇曳的光影在七十二根朱漆立柱上跳跃,映得立柱上的金漆龙纹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下一秒便会破壁而出。
满朝文武早已依照品阶整齐站定,御史大夫许大人站在首列,他腰间的獬豸纹玉佩随着他沉稳的呼吸轻轻晃动,獬豸那威严的纹路仿佛在注视着殿内的一切,象征着公正与威严。右侧第三位身着绯色朝服的正是陈尚书,此刻他正垂着眼睑,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朝珠,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一抹冷笑,透着一股不以为意的傲慢。
“臣顾昭,带民女苏晚参见陛下。”顾昭上前半步,声音清冽如霜,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龙椅上的皇帝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苏晚手中的青布包裹,沉声道:“平身。今日召卿等,为的是晋州赈灾粮案。顾昭,你昨日说有新证,呈上来。”
顾昭微微颔首,转身示意。影十一不知何时已悄然候在殿角,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他双手托着一个檀木匣,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前来。
匣中整整齐齐码着三样东西:半片腐朽的灰布,布角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那血渍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已然干涸的血渍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泽,与灰布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一颗裹着血痂的莲子,莲子壳上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纹,仿佛是岁月与罪恶留下的痕迹,那细微的裂纹仿佛是一道通往真相深渊的裂缝;一卷展开的帛画,画中密密麻麻的黑点——正是顾昭带人连夜挖开的晋州乱葬岗尸坑图,那些黑点在帛画中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无数双冤魂的眼睛,凝视着这朝堂上的一切。
许大人接过帛画时,指节微微发颤,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画中的每一处细节。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这......这尸坑的位置,竟与户部存档的‘赈灾粮分发点’完全重合!”
“许大人且看这个。”苏晚上前两步,她的步伐坚定而沉稳,伸手解开青布包裹。
赵三叔指甲缝里的黑米粒安静地躺在羊脂玉碟中,在烛光的映照下,那黑米粒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泽。“这是昨夜被灭口的证人赵三叔留下的。他生前说,晋州粮库里的米总泛着怪味,吃了后先是上吐下泻,接着浑身无力......”
“够了!”陈尚书突然用力甩动水袖,宽大的水袖如同一道黑色的屏障,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朝珠在胸前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他愤怒的宣泄。“一个民间医女,如何能断定是中毒?莫不是有人教你背这些说辞?”他斜睨顾昭,眼神中充满了挑衅与质疑,“暗卫统领与民女过从甚密,这证词的可信度,臣实在存疑。”
瞬间,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分,气氛变得愈发紧张压抑,众人的目光在苏晚、顾昭和陈尚书之间游移,仿佛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无形火花。
苏晚望着陈尚书脸上那得意的神情,昨夜赵三叔倒在地上的模样如同一幅惨烈的画面在她眼前浮现——他临死前还紧紧攥着那粒米,指甲缝里的黑渍仿佛是罪恶的烙印,怎么洗都洗不掉。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本泛黄的纸册,封皮上“苏晚医案”四个字因为长久的翻阅而发亮,纸张的边缘已经微微卷起,显露出岁月的痕迹。“这是我逃荒三年记录的八百零七例病例。其中三百一十二例出现腹痛、便血、指甲发黑症状,最终衰竭而亡。这些症状与我在医书里查的‘砷毒’高度吻合。”
她缓缓翻开其中一页,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那些痛苦的过往。她将翻开的医案推到许大人面前,手指轻轻点在记录着病症的蝇头小楷上:“这是同治元年三月十五,逃荒到青河县时,王大柱一家六口的病症记录。他死前吐的血沫里,我检出了这种黑色颗粒。”她指了指玉碟里的米粒,“后来我偷偷烧了几粒,闻到刺鼻的大蒜味——这是砷毒的特征。”
许大人的手指轻轻抚过医案上的蝇头小楷,那字迹工整而细腻,每一笔都仿佛凝聚着苏晚的心血。他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而凝重,突然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声音坚定而有力:“好!这医案记录详细,连每日时辰、症状变化都分毫不差,绝非临时伪造!”
陈尚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熟透的番茄,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正要再辩。就在这时,左侧突然传来一声朗喝:“苏姑娘的医术,李某可以作证!”
李将军从队列中跨出,他身着铠甲,铠甲上的鱼鳞纹在烛火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宛如一片片锋利的刀刃。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众人面前,撩起衣袖,露出小臂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刀疤如同一道扭曲的蜈蚣,趴在他的手臂上,诉说着曾经的伤痛。
“去年末,李某在城郊遇刺,伤口深可见骨。是苏姑娘用细针穿了羊肠线,一针一针缝好的。她还说,要拿酒冲洗伤口,否则会‘感染’——当时李某只当她胡闹,结果半月后伤口竟真的结了痂!”他转向皇帝,单膝跪地,身姿挺拔如松,“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苏姑娘所言非虚!”
殿内顿时哗然,朝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起。几个老臣面色凝重,相互交换着眼神,连皇帝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惊讶与思索。
顾昭趁机朝影十一使了个眼色,影十一立刻心领神会,呈上另一卷密函。
“这是原晋州知府与晋州藩王府的私信副本。”顾昭展开密函,声音冷得像冰锥,仿佛能穿透这殿内的重重迷雾。“信中提到‘粮车过了青石渡,记得用青瓷瓶装的东西’,又说‘死了的人要埋在东岗,别让流民看出蹊跷’。陛下请看,这枚朱砂印——”他指着信尾的麒麟纹,“是晋州藩王府的内印。”
龙椅上的皇帝突然攥紧了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张公公连忙上前,轻声提醒:“陛下,气大伤身。”
“伤身?”皇帝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屑,目光如刀般扫过陈尚书,“朕的百姓被毒米害死上万人,朕若还能心平气和,那才是真正的伤身!”他猛地拍案,案上的茶盏被震得跳了三跳,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张公公,宣旨!”
张公公赶忙抖开明黄圣旨,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仿佛一道锐利的剑划破了这压抑的氛围:“着御史台协同大理寺、刑部,即刻彻查晋州赈灾粮案。凡涉及官员,不论品阶高低,一概停职候审!”他顿了顿,又提高声音,一字一顿地强调,“朕再说一遍——包庇者,同罪!”
陈尚书听到圣旨,手中的朝珠“当啷”坠地,珠子在地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慌忙去捡,慌乱中发顶的乌纱却歪到了耳边,显得狼狈不堪。
苏晚望着他颤抖的背影,昨夜雨幕中闪过的黑影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那些想灭口的暗卫,会不会就和这陈尚书有关?
“苏晚。”皇帝突然开口。
苏晚慌忙跪下,额头几乎要触到青石板,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民女在。”
“你这医案,朕要留着细看。”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晋州的事,你可有什么要朕帮忙的?”
苏晚抬头,正撞进皇帝审视的目光。她想起母亲林氏昨夜说的“县太爷总往粮库里跑,身上总带着个青瓷瓶”,想起赵三叔死不瞑目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声音微微发颤:“民女只有一个请求——请陛下准民女回晋州。当年逃荒时,民女在旧宅墙根埋了半坛药,或许能帮上查案。”
“准了。”皇帝挥了挥手,“顾昭,你派两个暗卫跟着,务必护好苏姑娘安全。”
退朝时,雨已经停了。苏晚站在殿外,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那些乌云如同黑色的巨浪,在天空中翻滚涌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悬在头顶,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陈尚书从她身边经过时,袖口漏出半片青瓷碎片,那碎片的颜色温润而独特,和母亲说的“县太爷的青瓷瓶”颜色一模一样。
顾昭走到她身侧,轻轻将披风披在她肩上,动作温柔而体贴,“在想什么?”
“赵三叔死前,手里攥着米。”苏晚望着掌心的医案,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与思索。“可那米,是从粮库里领的赈灾粮。”她顿了顿,仿佛下了某种决心,“顾昭,晋州旧宅的墙根下,埋的不只是药。”
顾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紫宸殿的飞檐上,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发出“呱呱”的叫声,给这寂静的氛围增添了一丝诡异。他握紧她的手,那双手宽厚而温暖,传递着力量与安慰:“不管埋的是什么,我们一起挖出来。”
殿外的梧桐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他们的誓言。苏晚望着远处渐沉的天色,昨夜赵三叔指甲缝里的黑米粒再次浮现在她眼前——那不是普通的毒,是有人特意掺进赈灾粮里的。而这一切的真相,或许就藏在晋州那座爬满青苔的旧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