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的火柴在指尖旋了两圈,火星溅进晨雾里,像一串未及坠落的星子。
林晚秋注意到他指节上的旧伤——和小满脚腕的勒痕形状如出一辙,这让她突然想起地下赌场里,那孩子摸着他盲文账本时,他掌心轻轻覆上去的动作。
十五年前,林镇长来赌场找我。阿三的声音裹着河风的潮气,他说要查镇东那片老房的拆迁款,说青禾镇的砖窑不该烧百姓的骨头。他划亮火柴,点燃蜡烛,光晕里浮起细小的尘埃,我给他看了账本——周慕云的人用扶贫款买通村医,把五保户的死亡证明当门闩,闩住冷链车的秘密。
陆承宇的手指在身侧收紧。
他记得林晚秋说过,父亲林建国在任时总说青禾的砖窑是镇魂火,可现在看来,那火里烧的不是陶土,是被篡改的命簿。
你说他试过举报。林晚秋盯着跳动的烛芯,可为什么最后成了周慕云的同谋?
阿三把蜡烛按进岸边的泥里,烛泪蜿蜒成扭曲的树。因为他女儿的疫苗本。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抖开是叠泛黄的纸页,周慕云拿着这份供体健康评估找到他——林晚秋,你出生时的黄疸指数、足跟血筛查结果,连脐带血的保存编号都在上面。
林晚秋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砖窑里那枚刻着字的银锁,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疫苗册,所有碎片突然连成锋利的线,割得眼眶生疼。
他们说你是NoVA7的完美载体。阿三的声音更低了,胚胎期就注入的实验标记,能让后续采样误差率降到0.3%。
林建国要保你,就得在搬迁协议上签字,在医疗废料的批文上盖镇政府的章。
所以他成了周慕云的挡箭牌。陆承宇突然插话,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十年前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周慕云要灭口,却让他成了因公殉职的烈士。
阿三点点头,从油布包里抽出张照片。
照片里的林建国穿着褪色的蓝工装,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背景是镇医院的老楼。
婴儿手腕上系着的银锁,和林晚秋刚从河水里捞起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死前三天来找我。阿三的拇指摩挲着照片边缘,塞给我半卷录音带,说如果小秋查到这一步,告诉她,爸爸的剑,从来没偏过他掏出个老式卡带机,按下播放键。
电流杂音里,传来林建国沙哑的嗓音:阿三,我签了二十八份假协议,批了七笔黑账。
可每笔钱的流向我都记在盲文账本里,藏在砖窑七号洞的墙缝——那是小秋的生日。
等她用疫苗册的拓印对出密码,就能撕开周慕云的皮。
林晚秋猛地抬头。
砖窑里那个泛着茶渍的拓片,日期正是1998年5月17日——她的生日。
原来父亲早把线索藏在她最熟悉的数字里,用她的出生日做钥匙,打开这十年的黑幕。
他还说,银锁是双向定位器。阿三的目光扫过林晚秋掌心的银锁,周慕云用它监控你,他用它保护你——每次你靠近真相,锁芯里的备用电池就会给省纪委发定位。
陆承宇突然摸出信号检测器。
之前疯狂闪烁的绿灯不知何时暗了,取而代之的是屏幕上跳动的已发送提示。
他看向林晚秋,眼底翻涌着惊涛:你昨晚在阁楼拓印疫苗册时,锁芯触发了自动报警。
省厅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包围砖窑了。
远处传来警笛的尖啸。
林晚秋望着河对岸逐渐清晰的警灯,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
十年前父亲坠楼时,她在日记本上写要做照进黑暗的光;现在她才明白,那束光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是父亲用血肉之躯,在黑暗里凿出的洞。
还有这个。阿三递过最后一张纸,是份泛黄的入党申请书,林建国写的。
最后一句是我愿做铺路石,让后来者踩着我的骨,走出更干净的路
晨雾被警笛声撕开。
林晚秋望着对岸镇政府大楼上的为人民服务标语,阳光正穿透云层,在字的最后一笔上镀了层金。
她摸出腰间的工作证,证件照里的自己穿着笔挺的纪检制服,眼神像父亲常说的淬过寒的剑。
周慕云的车进砖窑了。陆承宇的手机跳出监控画面,他带着两个保镖,往七号洞去了。
林晚秋把银锁和入党申请书收进随身的帆布包,抬头时目光如炬:去砖窑。
我要当面问问他,用三代人的骨血铺路,算不算为人民服务
阿三扯下脖子上的黑绳,上面挂着枚和小满脚腕勒痕形状相同的铜铃。我去引开他的人。他把蜡烛踢进河里,火光在水面碎成金箔,记住,林镇长的剑,该出鞘了。
警笛声更近了。
陆承宇握紧林晚秋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战术手套传来。省厅的特勤组五分钟后到。他摸出战术刀别在她腰间,我在窑口守着,你进去拿账本——
林晚秋抽回手,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眼下的青黑,我们一起。她转身走向河堤,晨风吹起她的短发,有些真相,得两个人看才清楚。
芦苇丛在身后沙沙作响。
林晚秋踩着阿三留下的蜡烛光,朝着砖窑方向走去。
阳光穿透晨雾,在她肩头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把出鞘的剑,直指七号洞那扇布满蛛网的木门。
门后,周慕云的声音正从对讲机里传来:找到疫苗册原件,杀了那个丫头。
门内,林建国的盲文账本在墙缝里沉睡了十年,等待着被自己的女儿,用生日密码,唤醒。
而门外,晨光正漫过青禾镇的每一片瓦当。
那些被冷链车运走的死亡农户,那些被拓印在砖窑墙上的婴儿脚印,那些藏在疫苗册里的血与泪,终于要在这把执剑者的锋芒下,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