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海沟的边缘，并非土地的尽头，而是规则的断层。
站在那撕裂的大地裂隙旁，仿佛站在一头太古巨兽獠牙交错的咽喉入口，扑面而来的并非气流，而是浓稠得令人窒息、狂暴到撕裂元神的——魔煞。
李二牛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片昏黄混乱的天空，那里虽也破败，却尚存一丝天地固有的秩序。
而前方，是彻头彻尾的混沌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灌入肺叶，如同吞下了烧红的烙铁，混杂着极致负面情绪与混乱能量的魔气瞬间在他体内炸开，引得旧伤崩裂，五脏六腑如同被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
“咳……！”他闷哼一声，一口泛着暗紫色的淤血咳出，溅落在焦黑的岩石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头儿！”公输衍脸色惨白，他迅速从几乎空了的储物袋里掏出两枚巴掌大小、用废弃零件和低阶灵石勉强拼凑的简易符牌，递给李二牛一枚，“快，含在舌下！能滤掉一点点魔煞，但……效果有限！”
那符牌触手冰凉，表面符文闪烁不定，显然只是杯水车薪。李二牛没有犹豫，依言将其含住，一股微弱的清凉感顺着喉管滑下，勉强抵住了那无孔不入的魔气侵蚀带来的疯狂呓语。
“走！”李二牛声音嘶哑，不再犹豫，率先纵身跃下那深不见底的裂谷。
公输衍一咬牙，紧随其后。
下坠的过程并非自由落体，而是如同坠入一片粘稠狂暴的海洋。暗紫色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翻滚挤压，其中混杂着被无情道熔炉抽吸、尚未完全转化的纯白色秩序能量流，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剧烈碰撞、湮灭，爆发出无声的能量冲击，比任何有声的爆炸更撼动心神。
视线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神识探出不过周身数丈，便被那狂乱的魔煞撕得粉碎。耳边是无尽的嘶嚎与呓语，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那是陨落于此的太古战魂不甘的怨念，是被魔气扭曲放大的世间一切负面情绪：绝望、贪婪、憎恨、疯狂……
“稳住心神！别听！别信！”公输衍的声音通过神识传音，也显得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他双手不断掐诀，一层薄薄的灵力护罩撑开，却如同暴风雨中的油灯，明灭不定。
李二牛没有回应，他全部的精力都用于对抗身体的剧痛和魔气的侵蚀。他死死咬着牙，唯一的独眼依靠着怀中斩缘刀传来的微弱温热和指向来辨别方向。
第七刻度在那近乎液态的魔气中，光芒变得极其晦暗，如同风中残烛。但它所指的方向却异常坚定，直指裂谷最深处那片最浓郁的黑暗。然而，与这坚定指向一同传来的，是一波强过一波的痛苦、挣扎与近乎哀求的急切情绪。
阿楼……那块碎片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炼化之苦！
“这边！”李二牛低吼一声，强行扭转身形，避开一道无声卷过的、由魔气与秩序能量混乱交织形成的毁灭乱流。那乱流擦着他的后背掠过，护体灵光瞬间破碎，背后的衣物连同皮肉被刮掉一层，鲜血尚未流出便被魔气灼干。
公输衍惊出一身冷汗，赶忙跟上。他手中托着那块不断颤抖、指针疯转的罗盘残骸，艰难地辨识着方向：“黎姑的地图显示，左前方应该有一片太古巨兽的肋骨化石形成的天然屏障，可以暂避……”
两人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扁舟，凭借着地图的零星指引、公输衍的阵法知识以及斩缘刀那不离不弃的指向，艰难地向下潜行。
沿途的景象光怪陆离，远超想象。有凝固的巨大能量晶簇，散发着诱人却又致命的光晕；有漂浮着的、失去了一切生机的苍白石化尸骸，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势；有时空极度扭曲形成的、肉眼难以察觉的裂缝，偶然吞噬掉一团浓稠的魔气，却未吐出任何东西。
“嗡——！”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突然从下方传来，伴随着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能量脉冲。
“是‘秩序之眼’！”公输衍脸色一变，猛地拉住李二牛，两人迅速缩进一处巨大的、如同弯刀般的兽骨化石下方，“无情道的固定探测塔！它的脉冲能穿透魔气，扫描范围极广！”
话音刚落，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扫描波动如同水银泻地般扫过他们藏身的区域。李二牛感到怀中的斩缘刀微微一颤，第七刻度的光芒瞬间收敛到极致，那丝温热也仿佛被冻结。他屏住呼吸，将自身所有气息压至最低，甚至连血液流动都几乎停滞。
那扫描波动在他们藏身的兽骨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移开了。
“好险……”公输衍松了口气，“这‘秩序之眼’似乎主要针对生命体征和较强的能量反应，我们对它来说，就像藏在墨汁里的两颗小沙子……”
然而，麻烦接踵而至。那“秩序之眼”的脉冲仿佛是一个信号，很快，一队乘坐着制式白色梭形飞舟的无情道巡逻队便出现在视野尽头。他们显然适应了这里的魔气环境，飞舟表面流淌着淡淡的秩序光晕，抵挡着魔气的侵蚀。几名穿着纯白制服、面无表情的“净化者”站在飞舟上，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四周。
“绕不开！”公输衍快速判断，“他们卡在了通往下一层的必经之路上！”
李二牛独眼微眯，目光扫过周围环境，最终落在不远处几根因能量碰撞而极不稳定的巨大能量晶簇上。
“衍子，能引爆那东西吗？制造混乱。”
公输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快速心算：“可以！但需要精准的灵力冲击，而且引爆的动静会很大，肯定会引来更多巡逻队！”
“顾不了那么多了！”李二牛斩钉截铁，“动手！”
公输衍一咬牙，从储物袋里摸出几枚刻画着爆裂符文的一次性玉符，神识锁定那几根能量晶簇最不稳定的节点，猛地将玉符射出！
玉符悄无声息地没入浓稠的魔气中。
几息之后——
轰隆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然响起，那几根巨大的能量晶簇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爆裂开来！混乱的能量流夹杂着锋利的晶石碎片向四周疯狂溅射，瞬间将那片区域化作了死亡的漩涡！
那支巡逻队的飞舟首当其冲，被狂暴的能量流冲得东倒西歪，表面的秩序光晕剧烈闪烁。上面的净化者立刻做出反应，试图稳定飞舟并探查爆炸源头。
“就是现在！走！”李二牛低喝一声，与公输衍如同两道鬼影，借着爆炸产生的能量乱流和魔气扰动的掩护，以最快速度从那队人手忙脚乱的巡逻队下方疾掠而过！
冰冷的警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更多的白色光点从深渊下方和上方出现，向着爆炸点汇聚。但两人已经成功突破了这个关卡，向着更深处潜去。
越往下，魔气的纯度越高，带来的压力也呈几何级数增长。李二牛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这沉重的魔煞压垮，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锈迹斑斑的铁锯。公输衍制作的过滤符牌早已布满裂纹，效果微乎其微。他不得不频繁消耗本就不多的神识来稳固心神，避免被那无尽的负面呓语逼疯。
途中，他们又遭遇了数次危机。有隐藏在空中、触之即发的“清道夫”符文陷阱；有直接从魔气中凝聚成型、疯狂攻击一切活物的煞魔；有一次甚至差点撞进一道刚刚裂开的、吞噬一切的空间裂缝。
公输衍的机关术和阵法知识发挥了巨大作用。他总能提前一丝发现危险，或用简陋的材料布置出短暂的干扰阵，或引导魔气潮汐的波动来掩盖行踪。李二牛则负责在无法避免的遭遇战中，以最简洁、最省力的方式，用斩缘刀劈出致命的灰白色刀光，瞬间湮灭敌人，不留下任何多余的能量波动。
两人的配合越发默契，但状态也越发糟糕。公输衍七窍已经开始渗出细细的血丝，神识透支严重。李二牛更是成了一个血人，新旧伤口叠加，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和怀中那越来越滚烫的尺痕支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前方的魔气骤然变得更加浓稠，颜色也深邃得近乎漆黑。同时，一股强大的、带有绝对排他性的秩序能量屏障，如同一个倒扣的碗，笼罩了下方的区域。
“到了……核心区屏障！”公输衍喘着粗气，指着那层无形却扭曲着光线的屏障，“地图到此为止，黎姑的人也没进来过！”
这屏障极其诡异，它并非纯粹的秩序能量构成，而是巧妙地融合了魔气的特性，混乱与秩序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平衡点，使得它既坚韧无比，又难以用常规手段破解，且对任何异种能量都极度敏感。
公输衍强忍着眩晕，仔细观察屏障的能量流动，手指在空中快速划动，推演计算。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却又迅速黯淡下去：“有办法！这屏障依靠熔炉抽取魔气转化供能，但在转化输出的瞬间，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能量‘吞吐’波动，屏障会随之产生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弱化间隙！”
“多短？”李二牛问。
“不到……十分之一息！”公输衍声音干涩，“而且时机极难把握，需要对熔炉的能量循环规律有极致了解，我们根本……”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李二牛手中的斩缘刀，那第七刻度，此刻正以一种与屏障内部某种存在呼应的频率，闪烁着微弱却稳定的光芒。
“它……能感应到。”李二牛举起斩缘刀，那刻度的闪烁频率似乎与屏障深处某种庞大的韵律隐隐契合，“告诉我怎么做。”
公输衍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但随即化为决绝：“我将能量波动图谱传给你！当刻度光芒亮到最极致的瞬间，就是屏障最弱的刹那！你必须在那瞬息之间，用斩缘刀的力量撕开一道口子，我们穿过去！”
这是赌博，赌尺痕与熔炉核心碎片的联系，赌李二牛还能挥出那样一刀，赌两人的速度能快过十分之一息！
两人屏息凝神，如同潜伏的猎豹，紧紧盯着那无形的屏障和斩缘刀上闪烁的刻度。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刀割。
突然，第七刻度的光芒猛地亮起，变得灼目！
“就是现在！”公输衍嘶声吼道！
李二牛独眼之中精光爆射，压榨出经脉中最后一丝新纪元星火之力与残存的所有力气，汇聚于斩缘刀之上，对着前方屏障猛地一划！
【KpI否定锋刃】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极其凝聚、灰白中夹杂着一丝乳白微光的细线——这是李二牛当前状态能挥出的、最具“切断”属性的一击！
嗤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响。那坚韧无比的屏障，竟真的被这凝聚了所有信念与联系的一刀，撕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扭曲裂口！
“走！”李二牛低吼，一把将公输衍推了进去，自己紧随其后，猛地钻入！
就在他身体完全没入裂口的下一秒，那道缝隙瞬间弥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
穿过屏障的瞬间，两人仿佛从粘稠的泥沼跌入了一片沉重的水银之海。
这里的魔气纯度，达到了令人发指的99.9%！几乎不再是气体，而是液态的、冰冷刺骨的黑暗！光线彻底消失，唯有远处那座巍峨耸立的“秩序熔炉”巨塔，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散发着冰冷、纯粹、不容置疑的纯白光芒。
塔身表面那些符文流转的速度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形成了一道道冰冷的光带。无数粗大的能量管道如同巨兽的血管，搏动着，将液态的魔气疯狂抽取进去，转化为塔顶那漩涡般能量池中令人心悸的秩序之光。
这里的压力是外界的十倍不止！李二牛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山。公输衍更是不堪，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护体灵光瞬间破碎，全靠李二牛一把拉住才没被那液态魔气压垮。
而怀中的斩缘刀，震动得几乎要脱手飞出！第七刻度变得滚烫无比，那光芒急促地闪烁着，传递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指引，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哀鸣与强烈至极的渴望——目标就在前方那座巨塔的最核心！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庞大、更加无情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兽，笼罩着这片核心区。那意志源自熔炉，却又超脱其上，带着一种俯视众生、裁决万物的漠然。
是无情道的那位“监察使”！他显然坐镇于此！
两人趴在冰冷滑腻的地面上，连抬头都异常困难。前方，是熔炉基地的外围区域，可以看到一队队巡逻的“秩序执行者”——它们比外面的“净化者”更加强大，通体如同白玉雕琢，眼中没有任何生命光彩，只有纯粹的、执行命令的冰冷光芒。
更远处，熔炉基座下方，似乎还有更加复杂的符文阵列和能量枢纽在运转。
最后一道关卡，横亘眼前。不再是能量屏障，而是由绝对的力量、严密的守卫和那位深不可测的监察使意志构成的、几乎无法突破的天堑。
公输衍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神识传音都变得断断续续：“头儿……不行……这里……守卫太严密了……还有那股意志……我们只要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发现……”
李二牛没有回答。他艰难地抬起头，独眼死死盯着那座散发着纯白光芒的熔炉巨塔，感受着尺中阿楼那即将被彻底磨灭的痛苦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巡逻的执行者，扫过那些复杂的管道和符文，最终，落在一条从外部延伸进来、直通熔炉基座下方、正在缓慢排放着某种暗紫色残渣的“排污管道”上。那管道入口处有着粗糙的过滤栅格，但其口径，似乎勉强能容一人匍匐通过……
风险极大，可能是绝路。但也许是唯一一条不会被立刻发现的路径。
李二牛眼中闪过疯狂的决意，他指了指那条黑暗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管道，用尽最后力气对公输衍传音：
“没……时间了……阿楼……撑不住了……”
“衍子……跟上……我们从那鬼地方……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