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坟场的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只留下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敲打着绝望的节拍。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败亡气息。
李二牛单膝跪地，星尺深深插入地面的碎晶中，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针扎般的剧痛，规则反噬如同无形的裂纹，在他体内蔓延。
那柄曾斩破黑暗的星尺，此刻光华黯淡到了极点，第七刻度上那道蜿蜒的裂痕触目惊心，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传递来的只有断续的、灼烧般的刺痛，再无半分星辰的温润。
尺中的新生意识也变得微弱而混乱，如同风中残烛。
敖殿主靠在一根倾斜的黑色晶柱上，胸膛剧烈起伏，那处贯穿伤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简陋的包扎，他的脸色灰败，眼神却依旧凶狠地扫视着周围，仿佛随时准备扑出去的伤虎。
他带来的几名老部下，此刻只剩两人还勉强站着，亦是浑身带伤，气息萎靡，眼中带着失去同伴的悲恸和深深的疲惫。
另一名重伤员躺在不远处，气息已是若有若无。
公输衍瘫坐在地，双手颤抖地往嘴里塞着丹药，药力化开，勉强压住他几乎枯竭的仙力和过度透支的神魂。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颗已彻底黯淡、再无任何波动的“bUG压缩包”，仔细感知后，才沙哑道：“彻底干净了……冷硎，这回是真的没了。”
然而，胜利的喜悦早已被沉重的代价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们就像一群刚刚经历惨烈内斗、遍体鳞伤的残兵，站在荒芜的坟场，迎接他们的不是曙光，而是更深沉的寒意。
就在这时——
嗡！嗡嗡！
公输衍怀中，一枚材质古朴、刻着隐秘联络符文的玉佩，毫无征兆地疯狂震动起来，散发出急促而灼热的光芒！这玉佩是与外界少数几支残存反抗势力单向紧急联络用的，沉寂已久，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急迫！
公输衍脸色一变，急忙将其握住，神念沉入。
下一刻，他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握着玉佩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惊骇。
“怎么了？！”敖殿主察觉到他的异常，嘶声问道。
公输衍猛地抬起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绝望：“……飞升者联盟……古仙域、魔渊、妖皇殿……他们……联合发布了‘讨逆檄文’！”
他几乎是机械地复述着玉佩中传来的、那充满威严与杀伐之气的意念：
“檄文曰：今有魔星李二牛，勾结魔尊余孽，挟持hR余党凌裁月，妄篡天道，私定邪法，号曰‘新劳动’，实则搅乱纲常，煽动情孽，致使仙界动荡，天道悲鸣！其行逆天，其罪当诛！”
“古仙域玄元老祖、魔渊七杀魔尊、妖皇殿天妖皇……等诸多道友，不忍苍生蒙难，乾坤倒悬，特歃血为盟，组建‘飞升者联盟’，代天行罚！”
“凡我仙界正道，皆应共讨之！共诛之！即刻起，联盟讨逆大军已开拔，凡遇魔星及其党羽，格杀勿论！取其首级者，赏……赏先天灵宝一件，赐仙域一座！”
冰冷的宣告如同万丈寒冰，狠狠砸落在众人心头。
刚刚摆脱了绝对理性的格式化危机，转眼间，他们又成了整个“旧仙界”正统势力眼中的“魔星”、“逆党”！那些平日里闭关不出、高高在上的古老存在，竟然联合起来，给他们扣上了如此大的罪名！
“放他娘的屁！”敖殿主气得一口淤血喷出，怒吼道，“老子们拼死拼活干掉冷硎那个疯子，他们不出来！现在倒跳出来装正道了？！还不是怕凌首席的新法动了他们的奶酪！”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公输衍惨笑一声，“指责我们引动情感风暴动摇天道根基，与魔尊危楼（阿楼）牵扯不清，擅改自古以来的修行秩序……这些帽子扣下来，我们确实……百口莫辩。”
李二牛沉默地听着，缓缓站起身。他背起依旧昏迷但眉头微展、指尖偶尔颤动一下的凌裁月，动作艰难却稳定。他的独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平静。
他早就该想到的。推翻旧的KpI，建立新的秩序，触动的必然是那些旧秩序最大的受益者。
这些古老的势力，盘根错节，掌控着海量资源，岂会坐视一个旨在“公平”、“休息权”、“情感价值”的新法规推行？这比冷硎那种想要格式化一切的疯子，更让他们感到威胁！
冰冷的杀意，从不远处弥漫开来。
数据坟场边缘的空间，如同幕布般被无声撕裂！
没有铺天盖地的军队，只有寥寥数道身影。
为首者，是一位身着玄古符文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癯却眼神漠然的老者，周身环绕着纯净却威压浩瀚的仙光，乃是古仙域的“玄璜长老”。
其身旁，是一位笼罩在翻滚魔气中、只露出一双猩红残忍眼眸的高大魔将——魔渊的“裂骨魔将”。另一侧，则是一位身披华丽羽氅、面容妖异英俊、眼神却冰冷无情的男子——妖皇殿的“羽妖帅”。
仅仅三人，带来的压迫感，却远超之前冷硎的制裁部队！那是历经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近乎法则本身的强大威能！他们身后扭曲的空间中，隐约可见更多强大的气息蛰伏，如同随时会扑出的洪荒凶兽。
“魔星李二牛，hR余孽。”玄璜长老淡漠开口，声音如同天宪，震得整个数据坟场嗡嗡作响，“尔等罪行，罄竹难书。伏诛吧，可免搜魂炼魄之苦。”
没有审问，没有辩解，直接宣判。
裂骨魔将发出一声低沉的、令人牙酸的狞笑，魔气翻涌。羽妖帅则用审视货物的冰冷目光扫过众人，特别是在凌裁月和星尺上停留了一瞬。
“跟他们拼了！”敖殿主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那恐怖的威压死死按在原地。
李二牛握紧了星尺，尺身冰凉，裂纹处传来阵阵刺痛。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残存的力量开始不顾一切地燃烧。
然而，他刚一动，那玄璜长老只是轻轻一甩拂尘。
一道看似轻柔的仙光拂过，李二牛却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了。星尺格挡在前，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裂纹似乎又扩大了一分。
差距太大了。对方甚至未曾真正出手。
“冥顽不灵。”玄璜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似乎觉得亲自出手对付这群残兵败将有失身份，“拿下，死活不论。”
他身后的虚空中，数道强大的气息瞬间锁定了几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走！”公输衍猛地嘶吼一声，将几枚早已准备好的、布满了裂纹的废弃规则核心狠狠砸向脚下大地！那是他刚才暗中布置的！
轰隆隆！
数据坟场本就混乱的规则被瞬间引爆！各种废弃的法则碎片、错误的数据流、沉淀的异常能量如同火山般喷发，形成一片极其混乱的法则乱流区域，暂时遮蔽了视线和神识探测！
“走这边！”公输衍指着一个之前探查到的、极不稳定的空间褶皱吼道。
敖殿主咆哮着，爆发出最后的气血，与另外两名伤员一起，悍不畏死地扑向联盟先头部队的方向，试图用自杀式的攻击争取那瞬息的时间！
李二牛目眦欲裂，却没有丝毫犹豫。他背着凌裁月，跟着公输衍，一头扎进了那扭曲混乱的空间褶皱之中！
身后传来敖殿主等人绝望的怒吼和能量剧烈碰撞的爆炸声，以及玄璜长老冰冷的“清理干净”的命令。
空间褶皱内光怪陆离，充满了撕裂感。李二牛只觉得周身被无数力量撕扯，伤上加伤。公输衍不断喷出精血，艰难地指引着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猛地从一片虚空中跌出，重重摔落在一个荒凉破碎、毫无灵气的小世界陨石上。
回头望去，数据坟场早已消失在感知尽头。暂时安全了。
李二牛瘫倒在地，剧烈咳嗽，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星尺躺在一旁，光芒几乎完全熄灭，裂痕狰狞。
公输衍趴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气，声音微弱：“敖殿主他们……恐怕……”
李二牛闭上独眼，胸口剧烈起伏，没有说话。沉重的悲伤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看向身旁昏迷的凌裁月，轻轻擦去她嘴角一点灰尘。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柄几乎破碎的星尺上。
不能倒下。还不到时候。
“衍子，”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还有什么地方……是那些老家伙们……手伸不到的吗？”
公输衍挣扎着坐起，苦思冥想，眼神忽然微微一亮：“有一个传说……‘无序之海’，也叫‘法则废料场’，据说那是连天道意志都懒得管辖、无数纪元法则实验失败品的堆积之地，环境极端恶劣，空间错乱……或许……”
李二牛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他又看向星尺，伸出手，轻轻抚过那道裂痕。
就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那裂痕最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星辰之光，极其艰难地、闪烁了那么一下。
仿佛回应，又仿佛是不甘的执念。
李二牛猛地握紧了尺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