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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夜色如墨,浸透了汝南郡的街巷。晚风带着寒意,卷起零星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豫州牧简宇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步履轻快地走向别院。食盒里是他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西凉风味炙肉和胡饼,还冒着丝丝热气。他想起董白前几日偶然提及怀念长安小吃时那略带怅然的神情,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丫头,看似倔强,实则单纯得可爱。

然而,距离别院尚有百步之遥,他敏锐的耳力便捕捉到了不寻常的动静——衣袂破风声、急促的喘息、还有……压抑的闷哼!

他脸色微变,脚步瞬间加快,如离弦之箭冲向巷口。

眼前的一幕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五道黑影如鬼魅般缠斗,而被他们围在中间,正被一个黑衣人扛上肩头的,正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董白!她似乎已失去意识,软软地垂着,月白的衣裙在黑暗中刺眼。

刹那间,怒火如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简宇所有的理智!那个会与他针锋相对、会因读到精妙处眼泛光彩、会在月下因他一句调侃而微微脸红的女子,此刻竟像货物般被人掳掠!

“砰!”

精致的食盒从他手中滑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温热的炙肉和香脆的胡饼滚落一地,油脂的香气与夜晚的寒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氛围。

简宇周身的气势陡然剧变!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杀意!他双目赤红,死死锁定那五个黑影,尤其是扛着董白的墨鸦。

“放下她!” 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炸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滔天的愤怒。

几乎在出声的同时,简宇右手虚空一握!空气中仿佛有无形之力汇聚,一杆通体暗沉、萦绕着淡淡血色煞气的长枪凭空出现!枪长一丈有余,枪刃狭长,带着诡异的弧度,在微弱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正是那柄随他征战四方、饮血无数的霸王枪!

霸王枪出现的刹那,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骤降了几分。五名死士同时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一窒。那是久经沙场、斩将夺旗积累的恐怖煞气!

墨鸦心头巨震,作为死士头领,他对危险的感知远超常人。眼前这个看似文雅的州牧,此刻散发出的气息,竟比西凉军中最凶悍的猛将还要可怕!他瞬间判断:不可力敌!

“走!” 墨鸦低吼一声,扛紧董白,身形暴退,示意其他人断后。鬼牙、影煞、暗刃、烬羽四人虽也心惊,但训练有素,立刻呈扇形散开,兵刃出鞘,试图阻挡简宇,为墨鸦创造撤离空间。

然而,简宇岂会让他们如愿?

就在死士们试图撤退的瞬间,简宇深吸一口气,声如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有刺客——!紧闭城门!”

这一声怒吼,蕴含着他浑厚的内力,如同平地里起了一声惊雷,瞬间传遍小半个郡城!

“哒哒哒哒——!”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同时,四周巷道中火把骤然亮起,如同白昼!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附近巡逻的精锐甲士如潮水般出现,刀出鞘,箭上弦,瞬间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远处,郡城各处城门传来沉重的“吱呀”声和“轰隆”巨响,显然已被迅速关闭落栓!

“保护主公!” 一声如同熊罴的咆哮,身高九尺、壮硕如铁的许褚,挥舞着门板似的虎痴刃,一马当先,从左侧巷口冲出,虎目圆睁,煞气腾腾!

“鼠辈安敢犯境!” 另一侧,恶来典韦手持恶来双铁戟,如同地狱修罗,大步踏来,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他目光锁定死士,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

同时,管亥、周仓等将领也各率兵马,堵死了所有可能的逃路。火光跳跃,甲胄森寒,杀气弥漫,这小小的巷陌瞬间变成了天罗地网、绝境死地!

墨鸦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火光和士兵,知道今夜已无幸理。任务失败,退路已绝,唯有一拼!

他将昏迷的董白轻轻放在墙角阴影处——此刻她已非首要目标,而是累赘。墨鸦眼中闪过决绝,与暗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死志。

“杀!” 墨鸦嘶哑低吼,短刃出鞘,身化黑影,直扑简宇!暗刃紧随其后,刀光如匹练,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烬羽双手连扬,无数淬毒的细小暗器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简宇周身大穴!影煞身形晃动,试图借助阴影逼近。鬼牙则如灵猿般跃上墙头,寻找偷袭角度。

他们放弃了逃生,唯一的念头,就是在死前,重创甚至击杀此行的最大目标——简宇!

面对五人拼死围攻,简宇屹立原地,纹丝不动,唯有眼中寒光暴涨!

“找死!”

霸王枪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简宇手腕一抖,长枪如毒龙出洞,后发先至!

“噗嗤!”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鬼牙刚从墙头跃下,试图从背后偷袭,那冰冷的枪尖已如闪电般刺穿了他的咽喉!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恐,尸体如同破麻袋般从半空坠落。

一枪,鬼牙毙命!

简宇看都未看,枪身回旋,如同狂风扫落叶!

“铛!咔嚓!”

烬羽射来的漫天暗器,被霸王枪舞动的气劲尽数扫飞、震碎!枪势未尽,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抽在试图从侧翼迂回的烬羽的腰腹间!

“啊!” 烬羽惨叫一声,如同被巨锤击中,口喷鲜血,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筋骨尽碎,当场气绝!

两枪,烬羽陨落!

影煞借助同伴用生命创造的细微空隙,已潜至简宇身后,匕首如毒蛇般刺向其后心!他的潜行术已至化境,这一击无声无息!

然而,简宇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左手如闪电般向后探出,竟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影煞持匕的手腕!不等她反应,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传来!

“咔嚓!” 腕骨碎裂!

简宇顺势将她向前一带,右手霸王枪如毒龙回首,枪尖一点寒芒乍现!

“噗!”

一点血星自影煞眉心绽放。他虎躯一震,眼中光芒瞬间黯淡,堪堪倒地。

三合,影煞殒命!

电光火石之间,五去其三!剩下的墨鸦和暗刃,攻势才刚刚抵达!

暗刃的刀锋已劈至简宇面门,墨鸦的短刃也直刺其肋下!两人配合默契,皆是搏命杀招!

简宇终于动了!他脚下步伐玄妙一错,身形如鬼魅般微微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暗刃的刀锋,同时霸王枪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下一点!

“铛!”

枪尖精准地点在墨鸦的短刃侧面,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墨鸦只觉虎口崩裂,短刃几乎脱手!攻势瞬间瓦解!

而简宇的枪势已如狂风暴雨般展开!没有繁复的花招,只有最简单、最直接、最暴力的劈、扫、刺!每一枪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和速度,仿佛能撕裂空气!

暗刃狂吼,挥刀硬扛!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火星四溅!

暗刃号称五人之中武力最强,但在简宇的霸王枪下,却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每接一枪,他都气血翻腾,手臂酸麻,连退数步!

“死!”

简宇眼中杀机爆射,抓住暗刃一个细微的破绽,霸王枪如同惊鸿,直刺其心口!

暗刃瞳孔猛缩,奋力横刀格挡!

“噗——!”

霸王枪竟直接刺穿了精钢打造的刀身,去势不减,瞬间洞穿了暗刃的心脏!枪尖从其背后透出,滴滴鲜血滑落。

暗刃身体僵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枪杆,又抬头看向简宇冰冷的面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轰然倒地。

四招,暗刃伏诛!

转眼间,场中只剩墨鸦一人!他眼睁睁看着四名同伴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被屠戮殆尽,心中已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淹没。这简宇,根本不是人!是魔!是神!

墨鸦狂吼一声,压下所有恐惧,挥舞着几乎握不住的短刃,做最后的扑击!这是死士的宿命!

简宇面无表情,霸王枪化作一道黑色闪电!

“噗!”

枪刃轻松划过墨鸦的脖颈。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狰狞与不甘的表情。无头尸体晃了晃,栽倒在地。

五名顶尖死士,全军覆没。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从简宇出现到五名死士尽数伏诛,不过短短数十息时间。

巷中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赶来围剿的将士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投入战斗,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主公如同战神下凡,摧枯拉朽般解决了所有敌人。

典韦和许褚率先冲到近前,看到满地狼藉和傲然挺立的简宇,连忙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末将救援来迟,让主公受惊,罪该万死!” 许褚低着头,粗声请罪。

“请主公治罪!” 典韦也瓮声附和,脸上带着愧色。他们虽奉命前来救援,但毕竟还是让主公亲自涉险动手了。

简宇没有立刻回应。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体内翻涌的气血和杀意。目光首先投向墙角那个昏迷的白色身影,确认她无恙后,眼神才柔和了些许。

他转身,看向跪地的典韦、许褚,以及周围黑压压一片、甲胄鲜明的将士。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已具威严的面庞,上面沾了几点敌人的鲜血,更添几分肃杀。

“诸位将士请起。” 简宇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何罪之有?你等依令而行,反应迅速,合围及时,未使一人漏网,何来迟之说?若非你等布下天罗地网,震慑宵小,彼辈困兽犹斗,岂能如此顺利?”

他走到典韦、许褚面前,亲手将两位猛将扶起:“恶来,仲康,辛苦了。还有诸位将士,”他环视四周,声音提高,“今夜有劳诸位!贼人已授首,危机已除。诸位且回营休息,巡夜将士加倍警惕,已备下酒食,为大家压惊!”

这番话,既肯定了众人的功劳,又给予了体恤,顿时让所有将士心中暖流涌动。

“谢主公!” 众人齐声高呼,声震夜空,看向简宇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清理此地,将这些虫豸,挫骨扬灰。” 简宇对赶来的郡吏吩咐了一句,便不再看那满地尸骸一眼,快步走向墙角的董白。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确认只是昏迷,并无大碍,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横抱起来,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月光下,郡守抱着昏迷的少女,踏过碎裂的玉簪和冷却的炙肉,一步步走向郡守府。身后,是开始忙碌着清理战场的士兵,以及一地象征着他绝对权威和冷酷手段的尸骸。

夜色未央,州牧府邸的廊道被两壁的灯笼映照得朦胧而静谧。简宇横抱着昏迷的董白,大步流星地穿过层层庭院。他步履沉稳,手臂却收得极紧,仿佛怀中所拥是易碎的琉璃,稍有不慎便会破裂。

董白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月白的衣裙沾染了尘土的痕迹,裙摆处甚至撕裂了一道口子,显露出方才逃亡的狼狈。她脸色苍白,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尚在人间。

简宇低垂着眼帘,目光复杂地流连在她脸上。这张平日里或嗔或怒、或带着聪慧探询神情的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脆弱。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她与他辩论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闪过她吃到熟悉口味时那瞬间亮起又迅速掩饰的欣喜,闪过月下对弈时她蹙眉思索的认真模样……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怜惜和怒意交织着,刺疼了他的心脏。怒那些死士的胆大妄为,更怒自己竟让她陷入如此险境。

“速传医官!”踏入内院,他声音低沉地吩咐迎上来的侍从,语气中的焦灼让仆役们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径直将董白抱入自己主院隔壁一间早已收拾妥当、却从未有人入住过的暖阁。这里距离他的寝居最近,陈设清雅,一应用物皆是上乘。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铺着软缎的榻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拉过锦被为她盖好时,他的指尖无意中触到她冰凉的手腕,那寒意让他眉头紧锁。

医官很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额上见汗。简宇静立榻旁,目光紧锁着医官诊脉的手指,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室内空气几乎凝固。医官屏息凝神,仔细切脉,又查看了董白后颈的伤势——那里有一片明显的红痕。

片刻后,医官起身,恭敬回禀:“主公,小姐乃是被重手法击打后颈,导致气血一时闭塞,故而昏厥。万幸出手之人似乎并未尽全力,亦未伤及筋骨要害。待气血平复,自然便会苏醒。老夫开一剂安神定惊的汤药,服用后好生静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简宇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微微放松,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挥挥手:“有劳先生,快去煎药。重重有赏。”

“谢主公!”医官躬身退下。

室内再次恢复寂静。简宇在榻边的梨花木扶手椅上坐下,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丫鬟。他就这样静静地守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董白脸上,等待着。窗外月色渐西,清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董白苍白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董白的长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秀气的眉尖因后颈的疼痛而蹙起。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初时模糊,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雕刻着云纹的床顶帐幔——这不是她别院的那一张。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中:死士的突袭、侍女的死讯、绝望的逃亡、颈后的剧痛……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想坐起,却因动作过猛牵动了伤处,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显而易见的关切。

董白猛地转头,看到了坐在榻边阴影中的简宇。他背对着月光,面容看不太真切,但那双在暗夜中依然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她无法错辨的担忧、庆幸,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是他……真的是他……在最后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听到的果然不是幻觉。是他救了她。从祖父派来的、那些冷酷无情的死士手中,救下了她。

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祖父冷酷的恐惧、对自身处境的茫然、还有那被她强行压抑了许久、此刻却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的委屈和后怕……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她的心防。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先是无声的,随即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啜泣。她不想在他面前如此失态,可眼泪却完全不受控制。

看到她的眼泪,简宇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清晰的心疼。他没有出言阻止,只是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递到她面前。

这个细微的、不带任何强迫意味的举动,反而让董白的哭声更大了些。她没有接手帕,而是突然伸出双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紧紧地抱住了简宇的腰,将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了他带着淡淡墨香和夜露微凉的衣襟里。

“呜……我……我好怕……”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不想回去……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了……那里只有欺骗……只有利用……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件器物……一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器物……”

她语无伦次,哭得浑身发抖。简宇的身体在她抱上来的一瞬间有些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抬起手,有些笨拙地、却极其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童一般。

“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承诺简单,却重如千钧。董白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明明……明明可以把我交还给祖父,或者……或者用我来要挟他……”

这是她心中一直存在的疑问。她不是天真无知的少女,深知自己身份的特殊和敏感。

简宇凝视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坦诚相告。

“起初留下你,确有考量。” 他并不避讳,目光坦诚,“你的身份,你的能力,都意味着价值。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董白的心微微一沉,但简宇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住了。

“但与你相处这些时日,我看到的,更多是董白这个人本身。”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看到你的聪慧,并非来自世家教养的浮华,而是源于内心的思索;看到你的勇敢,在恐惧中仍试图反抗命运;更看到了你身在那样的位置,却并未被完全同化的无奈与……纯净。”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包括当初拒婚……或许方式欠妥,让你蒙羞。但究其本心,我并非瞧不起你,而是……不愿让一桩婚姻,起始于政治阴谋与算计。更不愿看到你,成为这权力棋局中,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那是一种……扭曲的坚持吧,或许也是一种……对更为纯粹关系的奢望。”

他将当初的“羞辱”,重新解释为一种另类的、笨拙的“保护”。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董白心头。她从未想过,真相竟会是这样!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孤独、对自身价值的怀疑,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董白痛哭失声,不再是刚才那种恐惧的哭泣,而是一种释放的、带着痛楚却也带着某种解脱的悲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祖父竟是那样的人……那些侍女……她们什么都没做错……”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渭阳君’……听起来尊贵……可我只觉得像个华丽的囚笼……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没有人真正看我一眼……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抬起泪眼,勇敢地迎上简宇的目光:“我不想再回去了。不是因为你囚禁我,而是……因为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你治理下的豫州,百姓能安居乐业……这才是对的,是不是?”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新的、坚定的光芒:“让我帮你。不是为了你,也是为了终结我祖父造成的乱世。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

这一刻,身份的隔阂、立场的对立,终于在鲜血与眼泪的洗礼后,冰消瓦解。他们不再是董卓的孙女和割据一方的诸侯,而是两个彼此理解、灵魂共鸣的个体。

简宇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重燃的光彩,那光彩比任何宝石都更璀璨。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好。” 他只有一个字,却承载了千言万语。

他沉吟片刻,语气变得郑重:“待我足够强大,足以扫清这乱世阴霾,必以最盛大的礼仪,风风光光迎你入府。只是……” 他略有迟疑,“碍于天下视听,你的身份……或许暂时无法予你正妻之名。这一点,我需向你言明,不愿再有丝毫欺瞒。”

董白却摇了摇头,脸上泪痕未干,却绽出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真实的笑容:“我不在乎那些虚名。只要你心中有我,待我以诚,便足够了。我相信你。”

“信”字出口,重逾千金。简宇心中震动,忍不住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再是因为安慰,而是源于彼此确认心意的悸动。

这一夜,董白正式住进了简宇府邸的内院,不再是以囚徒或客人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被真心接纳、并选择了自己道路的存在。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入暖阁。董白醒来时,后颈仍有些隐隐作痛,但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踏实。丫鬟们恭敬地前来伺候洗漱,态度比在别院时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

她走到窗边,推开菱花格窗,看到简宇正在院中练枪。霸王枪在他手中如同游龙,气势磅礴却又收放自如。他似乎心有所感,收势回身,望向窗口。

目光隔空交汇,没有言语,却已包含了千言万语。他朝她微微颔首,目光温和。董白脸上微热,也轻轻点了点头。

从这一刻起,渭阳君董白,选择了与过去决裂,将她未来的命运,与这个名为简宇的男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乱世中的一点微光,或许就此点燃,终将成燎原之势。

长安城的深秋,总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相国府深处,董卓惯常处理军政要务的暖阁内,却弥漫着与季节不符的沉闷与燥热。巨大的青铜兽炉里,名贵的苏合香焚烧出缕缕青烟,试图驱散空气中的压抑,却反而增添了几分窒息感。

董卓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巨大胡床上,肥胖的身躯将床榻压得微微作响。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绛紫色锦袍,腰间玉带早已解开,粗壮的脖颈上沁出细密的油汗。连日来的心绪不宁与莫名的烦躁,让他原本就凶戾的面容更添几分阴沉。案几上堆叠着来自各州的竹简文书,他却一份也看不进去,粗短的手指烦躁地敲打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李儒静立在下首,低眉顺目,心中却同样笼罩着不祥的预感。距离墨鸦等人潜入汝南已过半月,按照计划,无论成败,早该有消息传回。如今音讯全无,如同石沉大海,这绝非吉兆。他偷偷抬眼觑了下董卓的神色,只见对方眉头紧锁,目光游离,显然也正为此事焦灼。

“文优,”董卓突然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有些沙哑,“墨鸦他们……一点风声都没有?”

李儒心中一凛,忙躬身道:“相国宽心,或许……或许是那简宇防范严密,墨鸦他们需等待最佳时机。又或者,已在回程路上,不日便将有好消息传来。”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缺乏底气。

董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也不尽信。他换了个姿势,庞大的身躯挪动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在他横肉丛生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更显狰狞。“简宇小儿……若敢伤白儿一根汗毛,老夫必亲提大军,踏平豫州,将他碎尸万段!” 他咬牙切齿,拳头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灰衣、貌不惊人的瘦小男子,在侍卫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入暖阁,径直跪倒在距离董卓十步之遥的光滑金砖地上。此人乃是董卓麾下负责关中以外情报的细作之一,平日若非极其重要或紧急的情报,绝不会亲自现身。

看到细作此刻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形,李儒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董卓也瞬间坐直了身体,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来人,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连炉中的香气似乎都凝滞了。

“说!”董卓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细作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声音干涩而艰难地响起:“启禀相国……汝南急报……”

“讲!”董卓不耐地低吼,手指敲击扶手的频率加快。

“据潜入汝南的细作确认……小姐未被囚禁。墨鸦等虽成功寻到,但在试图带离时,遭简宇围堵……” 夜枭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结果呢!”董卓身体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地上的人烧穿。

细作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语速极快却又清晰道:“墨鸦、鬼牙、影煞、暗刃、烬羽全部殉难!小姐她并未随我等死士归来,而是被简宇带入其府邸内院,如今已公然入住,形同……”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但形同什么,在场三人心知肚明。

死一般的寂静。

“噗——!”

一声异响打破了死寂。董卓双目圆睁,眼球上瞬间布满血丝,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表情凝固在一个极度震惊、愤怒、不可置信的扭曲状态。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那鲜血鲜红刺目,溅洒在他绛紫色的锦袍前襟上,溅落在面前案几的竹简上,也溅湿了冰凉的金砖地面。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相国!”李儒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董卓庞大的身躯晃了晃,他想抬手,手却只是无力地抓挠了一下空气,那双曾经睥睨天下、充满贪欲和暴戾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至亲背叛带来的巨大创伤和毁灭性的狂怒。他死死盯着虚空,仿佛能看到遥远的汝南,看到那个他倾注了无数宠爱的孙女,正依偎在敌人的怀抱中。

“白儿……你……”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随即,他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向后一仰,重重地倒在那张象征着他无上权势的白虎皮胡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烛火剧烈地摇晃着,将他倒下的阴影投射在墙壁上,仿佛一座肉山的崩塌。

“相国!”李儒扑到榻边,只见董卓面如金纸,唇边血迹淋漓,双目紧闭,已是人事不省。他探了探鼻息,虽还有气,却已是微弱紊乱。

“快传太医!快!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字!”李儒声嘶力竭地对着闻声冲进来的侍卫吼道,他自己则手脚冰凉,看着榻上昏迷的董卓,又想到汝南的剧变,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望着窗外长安阴沉的天色,只觉得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已然随着这口喷出的鲜血,拉开了序幕。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座遥远的、名为汝南的城池,和那个名叫简宇的年轻人。相国府辉煌的殿宇,此刻在他眼中,竟已显摇摇欲坠之势。正是:

枭雄闻报裂肝肠,娇孙何故委仇乡?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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