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剑山西北,地势渐陡。连绵的山峦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覆盖着深黛色的原始密林。空气湿冷,弥漫着腐叶、泥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一条被雨水冲刷得露出嶙峋石骨的废弃山道,蜿蜒至一片地势稍缓的开阔地便戛然而止。这里,便是离黄石寨最近的集结地。
风少正、王洛、许灵宏与伍言、梅家姐弟几乎同时抵达。另一边,以石威、刘四海为首的八人也踩着松软的腐殖层出现。两拨人泾渭分明地站定,无形的张力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连林间的鸟鸣都似乎稀疏了几分。
石威排众而出,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目光扫过风少正等人,最后落在伍言和梅知忆身上,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诸位同门,黄石寨凶名在外,非比寻常。此行任务艰巨,若一盘散沙各自为战,恐折损人手,贻误宗门大事!为保万全,需推举一位领队统筹全局!”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见无人立刻反对(梅知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伍言眉头微皱),便继续说道:“我石家、刘家子弟八人,实力最强,经验也最是丰富。这领队之责,自然该由我等担当!不知伍公子、梅姑娘意下如何?”
他直接忽略了风少正三人,将选择权抛给了另外两个世家代表。刘四海立刻附和:“石兄所言极是!群龙无首乃兵家大忌!石兄修为精深,处事老道,最是合适!”
梅云渊年轻气盛,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刚要开口,却被梅知忆一个极淡的眼神制止。她清冷的目光在石威脸上停留片刻,声音如同山涧寒泉,不带丝毫情绪:“石家势大,你既自荐,只要不损大局,这领队之位,给你便是。”
伍言心中暗叹,明白此刻撕破脸只会让石威等人更有借口发难。他压下心中的忧虑,沉稳开口:“石兄既有此心,那便辛苦你了。只是希望石兄能以任务为重,莫要因私废公。”他的话绵里藏针,既是妥协,也是提醒。
风少正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沉静如水。王洛则绷着脸,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但终究被风少正轻轻按住了手臂。许灵宏更是大气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石威见梅、伍两家没有激烈反对,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哈哈一笑:“好!既然诸位信得过,那石某便当仁不让了!”他立刻摆出领队的架势,指向身后幽深险恶的山林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的山崖轮廓。
“黄石寨依山而建,易守难攻。据零星情报,其核心寨堡盘踞于前方那座鹰嘴崖顶,三面陡峭,仅有一条险峻的‘鹰愁径’可通。寨中匪首黄三刀心狠手辣,手下亡命之徒不下百人,且常年盘踞,对地形了如指掌,必有诸多陷阱暗哨!”
他话锋一转,指向东侧:“但寨匪要生存,不可能只困守崖顶。我判断,其外围必有数个据点、哨卡以及最重要的水源地!这些地方是寨子的命脉,也是其防御相对薄弱之处!”
石威目光锐利地扫向风少正、王洛、许灵宏三人,又瞥了一眼梅家姐弟和伍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首要之务,是摸清其外围兵力分布、哨卡位置及换防规律!”
他抬手指向众人来路的东南方向,那里林木相对稀疏,隐约可见一条被踩踏出的小径:“那片区域靠近水源,应是寨匪日常取水、樵采必经之路,地势相对平缓,便于探查。伍兄、梅姑娘,你二人实力强横,就请负责探查此路,务必摸清其水源地防御及往来巡逻规律,如何?” 这看似给了相对安全的区域,实则将梅、伍两家暂时支开。
不等伍言和梅知忆回应,石威的手指猛地一转,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直指东北和正北方向——那里山势陡然变得险恶,怪石嶙峋,林木遮天蔽日,幽暗得如同巨兽的咽喉!
“至于这最关键的东北隘口和正北面的‘鬼见愁’密林!”石威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虚假的凝重,“这两处是通往鹰嘴崖后山的咽喉要道,地势最为复杂险恶,必是黄三刀布防重兵、埋设陷阱的核心区域!探查此处凶险万分,非胆大心细、身法卓绝者不能胜任!”
他目光如钩,牢牢钉在风少正脸上,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恶意:“风师弟!你《流云步》精妙绝伦,最擅长闪转腾挪,洞察先机!王师弟铜皮铁骨,防御惊人!还有这位许师弟,感知敏锐!这探查东北隘口与‘鬼见愁’密林的重任,非你三人莫属!务必探明其中暗哨分布、陷阱位置及守军数量、换防时辰!记住,这关系到后续强攻能否成功,也关系到你们能否在寨匪的追杀下全身而退!责任重大啊!”
这分明是将最危险、最可能遭遇伏击和陷阱的区域,赤裸裸地丢给了风少正三人!石威身后的石家、刘家子弟脸上纷纷露出幸灾乐祸和残忍的笑容。
王洛额角青筋暴跳,怒火几乎要从眼中喷出,踏前一步就要怒喝,却被风少正死死按住肩膀。风少正迎着石威挑衅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石师兄既然有令,我等自当遵从。”
梅知忆眉头微蹙,清冷的眸子深深看了风少正一眼,又瞥向那幽暗如墨的东北和正北方向,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伍言脸色铁青,他清楚这是赤裸裸的借刀杀人,但石威此刻顶着“领队”名头,分配任务又打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和“任务为重”的旗号,他若强行反对,反而会立刻被扣上“不顾大局、包庇同门”的帽子。他只能沉声道:“任务分配已定,望你谨记伍某之前所言!同门性命,重于山岳!” 他只能再次强调“同门”二字,试图约束石威。
石威哈哈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伍师兄放心!石某身为领队,自会以宗门任务为重!好了,事不宜迟,各自行动!两个时辰后,无论探查结果如何,务必回到此地汇合,交换情报,再定攻寨之策!违令者……休怪石某上报执法阁!”
他大手一挥,石家和刘家八人立刻聚拢在他身边,脸上带着轻松与戏谑,仿佛不是去执行危险任务,而是郊游一般。刘四海更是对着风少正三人做了一个极其下流的割喉手势。
梅知忆不再看石威,对梅云渊低语一句:“云渊,我们走。”姐弟二人身姿飘然,如同两道淡紫色的流影,迅速没入东南方向的林间小径。
伍言对着风少正三人投去一个充满担忧和鼓励的复杂眼神,重重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有些沉重。
转眼间,开阔地上只剩下风少正、王洛和许灵宏三人。
“阿正哥!那石威分明是想让我们去送死!”王洛再也按捺不住,低吼道,铜铃般的眼睛因愤怒而布满血丝,“什么‘鬼见愁’密林!一听就不是好地方!还有那隘口,肯定布满了陷阱!”
许灵宏小脸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看着那片幽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密林,声音带着哭腔:“风师兄……我……我害怕……我感觉那里面……好冷……好凶……”
风少正深吸了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因石威挑衅而翻涌的心绪强行平复下来。他拍了拍王洛绷紧如铁的臂膀,又看向许灵宏,眼神沉稳而坚定,仿佛磐石:“洛儿,灵宏,害怕无用,愤怒只会蒙蔽双眼。”
他转头,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隼隼隼隼,死死锁定那片被石威称为“鬼见愁”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暗密林,以及旁边那条怪石狰狞、仿佛巨兽獠牙的东北隘口。
“陷阱……暗哨……伏兵……”风少正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这正是石威希望我们遭遇的。但同样,也是我们唯一能深入了解敌人、甚至……找到反击机会的地方。”
“两个时辰……足够了。”风少正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志,“石威想借刀杀人,我们便将计就计!”
王洛看着风少正眼中那股熟悉的、在绝境中反而更显沉静的火焰,胸中的狂暴怒火奇迹般地被一种更强烈的战意取代。他用力一拍背后那面新换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玄龟盾”,发出沉闷的响声,咧嘴狞笑,露出白牙:“早就等着了!阿正哥,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好!”风少正眼中精光爆射,再无丝毫犹豫,“走!我们进‘鬼见愁’!灵宏,跟紧我,全力感知周围一切异常气息!”
三道身影,如同扑向深渊的利箭,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幽暗死寂、仿佛择人而噬的恐怖密林。浓重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留下山风呜咽,如泣如诉。而石威等人带着戏谑的冷笑,转身走向相对安全的区域,身影很快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的林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