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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柴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碰撞的声响。刺目的阳光随着“嘎吱”一声门响,粗暴地挤入柴房,将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也刺得角落里的少年们纷纷抬手遮眼。

门口站着的并非寻常凶神恶煞的山贼喽啰,而是二当家月季身边那位素来神色冰冷的侍女。她身后跟着两名腰挎钢刀、眼神却像饿狼般死死盯着她手中托盘的守卫。托盘上覆盖着一块素白的锦缎,锦缎下隆起几个小小的圆形凸起。

侍女的目光扫过柴房里挤作一团、面色惊惶的少年少女,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宣读一纸冰冷的公文:“二当家有令。为保尔等‘仙骨’澄澈,免受五谷浊气污染,自即日起,停食凡俗米面,改服此‘涤尘丹’。”她边说,边用戴着薄纱手套的纤指轻轻掀开了锦缎一角。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异香与极淡血腥气的味道在柴房内弥漫开来。托盘上,整齐排列着二十三枚龙眼大小的丹丸。丹丸通体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表面却流转着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凝固的霞光被裹在血玉之中。这光晕微弱却凝而不散,即使在正午的强光下,也顽强地散发着自身的存在感。

柴房内的少年们茫然无措,大多被那奇怪的味道和丹丸诡异的卖相惊住了。但门口那两名守卫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他们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喉结疯狂地上下滚动,贪婪的目光死死黏在那些暗红丹丸上,仿佛饥饿的野兽看到了世间最诱人的血肉。其中一个守卫甚至无意识地向前探了半步,直到同伴用刀鞘狠狠杵了他肋下一下,才如梦初醒般缩回,但眼中的渴望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被压抑而显得更加灼热。

“排好队,一人一枚,即刻服下。”侍女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她用戴着薄纱手套的手指拈起一枚“涤尘丹”,递向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看着眼前流转着微光的暗红丹丸,又闻着那愈发浓烈的异香血腥气,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迟迟不敢伸手。

“磨蹭什么!”一个守卫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呵斥,口水几乎喷溅出来,“这等仙家宝物,你们这群贱骨头能有福气享用,是祖坟冒了青烟!还不快接过去吃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嫉妒和垂涎。

侍女冷冷瞥了守卫一眼,那守卫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噤声后退。她再次将丹丸往前递了递,不容置疑的眼神让那少年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及丹丸的瞬间,他仿佛被烫了一下,但还是飞快地抓了过来,闭着眼塞进了嘴里。

轮到风少正时,他强忍着那股怪异气息带来的不适,仔细地观察着侍女手中的丹丸。那流转的微弱白光,让他想起了双鱼湖水的奇异光晕,只是这丹丸上的光,似乎更凝练,也更…妖异。他学着前面的人接过丹丸,入手冰凉,质地坚硬,但隐隐能感觉到内部似乎有某种微弱的脉动。他注意到,侍女递出丹丸时,手指刻意避开了丹丸本身,只捏着边缘,仿佛那东西会脏了她的手。

王洛接过丹丸时,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他求助似的看向风少正,风少正无声地对他点了点头。王洛这才一咬牙,将丹丸塞进嘴里,连嚼都不敢嚼,硬生生咽了下去,随即被那古怪的味道呛得直皱眉头。

李穆是最后一个。当侍女将丹丸递到他面前时,他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暗红流转的“涤尘丹”,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近乎刻薄的弧度。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躲避或迟疑,反而伸出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丹丸。在指尖触碰丹丸的瞬间,他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厌恶,又像是…洞悉了某种可悲的真相。他没有犹豫,将丹丸抛入口中,喉结滚动,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整个过程快得让旁边的守卫都来不及呵斥。

轮到陈溪时,她表现得异常平静。她伸出同样沾着草屑和泥土的手,稳稳接过丹丸,甚至当着侍女和守卫的面,低头仔细看了看,仿佛在研究一块奇特的石头。守卫正要呵斥,她已经将丹丸送入口中,动作干脆利落。她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那抹洞悉一切的清醒似乎更加锐利了。

所有少年都服下了“涤尘丹”。柴房门再次轰然关闭,将正午的强光和那两名守卫贪婪不舍的目光隔绝在外。

短暂的死寂后,柴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干呕声。那丹丸的味道实在太过怪异,像是将极致的腥甜和腐败强行糅合在一起。有人抠着喉咙想吐出来,却只是徒劳。

然而,异变很快发生。一股霸道燥热的气息猛地从少年们的胃中炸开!但这股力量于他们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

这些从未接触过修炼之道的乡村少年,根本不懂得什么“静坐调息”,更别提“引导药力”。他们只感觉那枚冰凉坚硬的丹丸落入腹中后,瞬间化作了一团滚烫的、乱窜的火焰!这火焰毫无章法,像无数条烧红的铁线虫,在他们细嫩的经脉里横冲直撞,肆意破坏着沿途的一切!

“啊!”一个年纪较小的少年忍不住惨叫出声,随即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鲜血瞬间渗出。他蜷缩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活物在蠕动、挣扎。

更多的闷哼和痛苦的呻吟在柴房内响起。少年们脸色忽红忽白,豆大的汗珠瞬间浸透了破旧的衣衫。有人感觉骨头缝里像被无数钢针攒刺,疼得直打滚;有人觉得血液像沸水般在血管里奔涌,心脏擂鼓般狂跳,仿佛要破膛而出;还有人感觉身体像被吹胀的气球,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生疼,又伴随着一种诡异的、被强行撕扯开来的力量感。

这不是力量的滋养,这是蛮横的灌入!是粗暴的改造!

风少正只觉得小腹像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那股蛮横的热流左冲右突,所过之处筋脉如被撕裂般剧痛。他想学着戏文里那样“盘膝运气”,却根本不得其法,反而因为身体的僵硬和紧张,让那股乱窜的药力更加狂暴。他死死咬着牙关,嘴角溢出鲜血,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只能凭借本能死死蜷缩身体,试图缓解那非人的痛苦。

王洛更惨,他本就瘦弱,经脉更是脆弱,那霸道的药力几乎瞬间就冲垮了他身体的防线。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眼前阵阵发黑,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痛楚,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沙砾。

陈溪紧皱着眉头,她尝试着用篾匠父亲教她的、编织竹篾时调整呼吸的笨办法来平复体内翻江倒海的乱象,但这微弱的引导在狂暴的药力面前杯水车薪。那股热流依旧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阵阵眩晕,但她也隐隐感觉到,在剧痛之下,似乎有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在被强行“冲刷”、“疏通”,只是这过程太过痛苦粗暴,仿佛用砂纸在打磨娇嫩的血肉。

唯有李穆,他依旧保持着抱臂靠墙的姿态,身体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与其他少年纯粹的痛苦挣扎不同,他的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深入骨髓的剧痛,是强行压抑的愤怒,还有一种…仿佛对这狂暴药力并不完全陌生的、冰冷的熟悉感?他体内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与这外来霸道药力本能地对抗、撕扯,让他承受着双倍的煎熬,却硬是死死压制着,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只有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柴房内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有人咬破嘴唇或皮肉)、汗味以及因痛苦失禁产生的尿臊味。二十一具少年身躯在肮脏的地面上扭曲、抽搐、翻滚,无声地承受着这“仙丹”带来的酷刑。那所谓的“涤尘”过程,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场酷烈的、由内而外的摧残。

门口,贪婪的守卫似乎听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动静,低声嗤笑着交谈:

“嘿,听着没?里面跟杀猪似的!”

“到底是群贱骨头,连仙丹都消受不起!暴殄天物啊!这要是给老子……”

“做梦吧你!二当家说了,这‘涤尘丹’是专门给‘上人’的贡品用的,洗筋伐髓,剔净凡胎!咱们这些粗胚,吃了怕是要爆体而亡!”

“啧啧…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他们的低语,伴随着柴房内少年们痛苦压抑的呻吟,构成了一幅无比讽刺的画面。珍贵的灵丹,对懵懂无知的少年们而言,不过是囫囵吞下、带来无尽痛苦的毒药,却也是将他们“喂养”得更加符合献祭标准的催命符。霸道的药力在他们体内混乱地冲刷,涤荡着所谓的“浊气”,却也同时在摧残着他们本就脆弱的生机。

就在少年们还在饱受“蜕变”的时候,二当家的侍女已经在返程复命的途中。

侍女悄无声息地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又迅速反手合上,隔绝了外间的一切声响。门轴转动时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沉水香,混合着一股新鲜血液的甜腥气。

月季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指尖正把玩着一支刚从发髻上取下的鎏金月季簪,簪尖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冰冷的寒芒。听到侍女进门,她并未抬眼,只是慵懒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都喂下去了?”

“回主子,二十一枚‘涤尘丹’,悉数服下。”侍女垂手躬身,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汇报一件无关紧要的杂务。

月季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切的弧度,那笑容如月季初绽,娇艳却带着尖锐的刺。她随手将簪子丢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很好,”她轻声道,目光终于投向跪在榻前地毯上的另外两名侍女。

那两名侍女背对着门口,伏跪在地,上身几乎贴到冰冷的地面。她们身上单薄的素色纱衣后背处,已然被撕开几道裂口,裂口下的皮肉正渗出新鲜的、蜿蜒的血痕,在素白的衣料上晕开刺目的猩红。她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死死咬着唇,连一声呜咽也无。

刚刚复命的侍女对此情景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没有看那受伤的同伴一眼,只是极其自然地走到贵妃榻前,然后屈膝,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伏身的姿态与另外两人如出一辙。她的后背,也同样挺直,等待着可能的“恩赏”。

月季的目光扫过三个跪伏的脊背,像在欣赏一件精致的器物。她伸出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指尖轻轻拂过矮几上那支月季簪的尖锐末端,沾染上一点簪尖残留的、属于榻前侍女的新鲜血珠。

“不知道这次,”月季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那冰冷的空气,“会不会有变数呢?”她指尖捻动着那点鲜红,眼神投向紧闭的雕花窗棂,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窗纱,看到外面阴沉的天色,或是柴房里那些正在痛苦挣扎的“贡品”。

闺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沉水香的青烟袅袅升腾,混合着血腥气,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窒息的气氛。三个侍女像三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一动不动地跪伏着,承受着无形的威压。她们的沉默,是这间华丽牢笼里最深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最外侧、刚刚复命的侍女,似乎察觉到了主子身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轻轻抬起头,目光虔诚地仰望着榻上那道美艳却危险的身影,用刻意放得极其柔顺、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嗓音,小心翼翼地低唤道:

“月季姐姐…”

这一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几乎是同时,另外两名背上犹在渗血的侍女,也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努力调整姿势,将头伏得更低,用同样柔顺、带着卑微祈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声音,低低地、此起彼伏地轻唤起来:

“月季姐姐…”

“月季姐姐…”

一声声“月季姐姐”,像无形的丝线,在这间弥漫着血腥与香气的华丽囚笼里飘荡、缠绕。它们轻柔、驯服,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仿佛信徒对邪神的祷告,又像祭品在刀锋落下前最后的哀鸣。

月季听着这些熟悉的呼唤,眼底深处那点因“涤尘丹”顺利投喂而产生的满意光芒,似乎被一丝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洞所覆盖。她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任由那一声声“月季姐姐”如同魔咒般,在寂静的闺房中盘旋、回荡,最终消散在沉水香浓得化不开的烟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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