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塾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手中拿着一本同样破旧的《三字经》,声音嘶哑却异常认真地领读着。
见周乡绅带着几位陌生人进来,他停下诵读,孩子们也好奇地望过来。
“陈先生!”周乡绅上前一步,笑着介绍,“这位是游学至此的容行简容先生,听闻您在此办学,特来拜访!”
陈塾师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容与,见其气度不凡,连忙拱手:“老朽陈文义,见过容先生。寒舍简陋,让先生见笑了。”
“陈老先生高义,坚守教化,令人敬佩。”容与真诚回礼,目光扫过那些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眼神明亮的孩子们,“是容某叨扰了。”
陈塾师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什么高义……不过是……不忍心看着这些孩子目不识丁罢了。”
他招呼孩子们继续读书,自己则陪着容与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石凳冰凉,周乡绅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垫上。
交谈中,陈塾师诉说着与周乡绅昨夜所言相似的困境:学田被占,廪饩克扣,生源稀少,土司阻挠……每一桩,都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肩上。
但他眼中那份对教化的执着,却如同寒夜中的烛火,虽微弱,却坚定。
“最难的是冬天,”陈塾师望着漏风的殿宇,叹道,“炭火太贵,买不起。孩子们冻得手都握不住笔……老朽……看着心疼啊!”
正说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冻得鼻涕直流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捧着一个破陶碗走过来,碗里是半碗浑浊的温水:“先生……喝水……”
陈塾师接过碗,摸了摸男孩的头,眼中满是慈爱:“好孩子,去读书吧。”
容与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涩。
她示意蜜儿。蜜儿会意,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几包用油纸包好的姜糖,分发给孩子们。
孩子们看看先生,见先生点头才怯生生地接过,小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连声道谢。
“一点心意,给孩子们驱驱寒。”容与对陈塾师道。
陈塾师看着孩子们开心的样子,眼眶微红,连声道谢:“多谢容先生!”
二人聊了许久,离开义塾时,容与心情沉重。
容与安抚了感激涕零的陈塾师,又勉励了那些冻得小脸通红却眼神明亮的孩子们,这才带着蜜儿和容易走出那破败的院门。
李贵早已候在门外,正搓着手,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见容与出来,连忙迎上前。
“大人,您出来了。”李贵躬身道,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院内,压低声音,“这地方……唉,真是委屈大人了。陈老头也是……不容易。”
他这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了几分,显然也被义塾的窘迫和陈塾师的坚守触动。
容与微微颔首,正要说话。
李贵却眼珠一转,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大人,方才您在里面时,小的……小的去旁边转悠了一圈,顺便跟这石林县衙户房的一个老相识‘叙了叙旧’。”
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您猜怎么着?那占着学田的李大户……嘿嘿,跟县太爷的小舅子,是连襟!”
他见容与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并无斥责之意,胆子大了些,继续道:“小的旁敲侧击,那老相识也透了几句。”
“他说那李大户仗着这层关系,在县里很是跋扈,学田的租金……他压根就没打算给!县衙那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老头去讨要过几次,都被门房给轰出来了。”
李贵说着,脸上露出愤愤不平之色:“这……这也太欺负人了!大人,您看,要不要小的再去县衙那边‘走动走动’?小的在石林县衙,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
他试探着问道,显然是想在新上司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人脉”和“能力”。
容与听完,面色平静无波。
她看了一眼破败的义塾,又看了看李贵那张带着市侩精明却又透着几分“义愤”的脸,淡淡道:“此事本官已知晓。李书办有心了。不过……眼下还不是动他的时候。你且记下此人此事,待时机成熟,自有计较。”
李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立刻又堆起笑容:“是是是!大人深谋远虑!小的明白!小的这就记下!”
他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炭笔,煞有介事地记了起来。心中却暗忖:这位大人,心思果然深沉!看来……得换个路子表现才行。
回到周家,容与提出想拜访附近土民寨子的寨老,看看能否为沟通汉土、推动教化做些努力。
周乡绅虽觉困难,但感念容与的真诚,还是答应代为引荐。
午后,在周乡绅的陪同下,容与一行来到了离青溪镇不远的“青竹寨”。
寨子依山而建,竹楼错落,寨门前立着象征寨神图腾的木桩。
几位穿着靛蓝色土布衣裳、头缠青帕、面容黝黑、皱纹深刻的寨老,已在寨门前等候。
他们身后,跟着一些好奇又警惕的寨民。
周乡绅上前,用官话夹杂着生硬的土语介绍容与。寨老们面无表情,眼神中带着疏离和审视。
为首的阿普寨老,用土语说了几句,语气同样不甚热情。
周乡绅的脸色带着为难,翻译道:“阿普寨老说,欢迎汉家客人。但寨子有寨子的规矩,汉人的书,不学。”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容与试图用官话解释读书识字的好处,但寨老们显然听不懂,也无兴趣,只是沉默地站着。
这时,蜜儿上前一步,对着阿普寨老,用流利而地道的土语,声音清脆悦耳:“阿普,您好。我叫蜜儿,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
她这一开口,纯正的土语口音和自然的问候,瞬间让几位寨老眼中的警惕消散了大半。
阿普寨老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用土语回应:“哦?你是哪个寨子的姑娘?”
蜜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微笑道:“阿普,我跟着容先生走了很多地方。先生是真正有学问的好人,他关心山里的孩子,希望孩子们能多学点本事,将来把寨子建设得更好!”